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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之聰慧不亞其父甘羅,立刻反應過來了:「是《奸劫弒臣》篇里的?」
王賁頷首:「對!」
甘棠於是邊寫邊念:「韓子言,凡奸臣,皆欲順人主之心以取親幸之勢者也。是以主有所善,臣從而譽之;主有所憎,臣因而毀之……故主必蔽於上,而臣必重於下矣,此之謂擅主之臣!」
寫到這,他已明白王賁心思,激動地說道:「通武侯,接著下這樣寫,何如?」
甘棠嘴裡念著,下筆如飛:「以齊桓公之賢,亦有易牙、開方、豎刁為佞,順應上義,蒸子奉食,以謀得桓公之信,內擅政事,阻隔上下,外害忠良,禍亂綱紀。」
「郎中令趙高,本諸趙遺種,幸先帝仁德,擢為信臣。然其不思報國,反無識於理,貪慾無厭,求利不止,列勢次主,求欲無窮,諂媚上意,竟得重用,此天下所明知也。」
「高,今之易牙也!今高更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隔絕中外,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田常為齊相也。進讒害馮氏、公子高,親者痛,仇者快,則如吳太宰嚭之通越也!」
「臣聞之,臣疑其君,無不危國;妾疑其夫,無不危家。陛下年少,誤誅之事,皆佞臣趙高之罪。天下洶洶,三軍不寧,謠言四起,皆以高故。獨急斬高以謝百姓,人心乃可安也,大秦社稷,方可保也。」
「善,大善,你所寫的,正是我想說的。」
王賁感慨地望著年輕的甘棠,仿佛看到了其父甘羅的英姿,若那天才少年未曾早逝,定也已成了大秦的中流砥柱,或許自己,就不必這樣孤身擎天了。
「夠了。」
他伸出手,溫和地說道:「這最後一句,當由老夫親自來寫!」
甘棠垂首,雙手將筆奉上,眼淚一滴滴落在地上。
王賁以左手扶著右手,顫顫巍巍,卻又無比用力地,在上面劃下四字:
歪歪扭扭,好似他的殘軀。
又字字入紙三分,如同他的決心!
「請誅趙高!」
第0847章 蠟封夜半傳檄
二世元年,二月下旬的咸陽,春色正濃,但自上月馮去疾、公子高無辜被殺後,咸陽一片肅然,百姓只能道路以目,官吏回了家亦不敢妄議國事,氣氛極其壓抑。
但這份沉悶,卻被來自南陽的數封奏疏打破!
李斯次子,在御史大夫府為官的李於回到家中,便匆匆去尋其父——近日李斯以身體有恙為名,已多日未曾去丞相府上班了。
「父親!那件事……」
「我已知之。」
李斯右手還捏著解下的蠟封,右手則捧著一份文書,邊看邊笑,正是十日前,通武侯王賁在宛城寫就的奏疏!
從「奸劫弒臣」的開篇,到「請誅趙高」落筆,一字不差,皆書於紙上!
「痛快啊,真是痛快。」
李斯含笑看完,彈著這薄薄的紙道:「趙高本為賤人,竟為今上之師,幸而稱舉,令在上位,居九卿之職,管侍中事。趙高更大肆攬權,隔絕內外,公卿希得朝見。大臣鞅鞅,其心實不服,只是礙於趙高權勢,敢怒而不敢言。」
「老夫年邁,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也不想去招惹趙高。可是馮去疾,他愚忠啊,早些時候提過一嘴,遂被趙高嫉恨,這也是馮氏遭殺的原因之一。」
「但通武侯可不一樣!」
李斯起身,負手道:「王氏世代為將,武成侯、通武侯共滅五國,王離亦繼大父之爵,一門三徹侯,貴不可言,王賁更嫁女於今上,有親戚之實,先帝之所以屬意今上,立為皇嗣,也有考慮到今上可背靠王氏,有王賁在,能保天下不失……」
只可惜,始皇帝錯料了黑夫,老皇帝屍骨未寒,那黑廝就悍然起兵,否則,若只是六國遺丑作亂,王賁可輕易掃平。
「眼下王賁、王離父子,手握朝廷八成兵力,一南一北,拱衛關中,黑夫半年來難入關中,六國群盜被阻於三川之外,皆王氏之功也。」
「但王賁恐怕已從馮去疾之死,意識到了朝中不穩,攘外必先安內,通武侯這是想要掃除後方之憂,以安前線將士之心啊……」
商君曾言,凡戰法必本於政勝,李斯何嘗不懂得這個道理。
但這也是李斯篤定,北方必敗的原因——攤上胡亥、趙高這對君臣,就算王賁、李斯使盡渾身解數,哪怕真誅殺趙高,平朝野之怨,也無非是給北秦續幾年命,偏安關中。
但問題是,李斯今年七十有五,而王賁,也快六十歲了,且一直為舊傷困擾,據近來李斯親信從前線傳來的消息稱,王賁這個月來,已病重昏厥至少兩次,恐怕命不久矣……
他們活著的時候,關中還能苦撐,一旦二人死去,朝野上下,誰能撐起大梁呢?
馮去疾死了,還被關在獄中的蒙恬蒙毅兄弟是絕不可能的,李斯曾培養的章邯,幾年前改換門庭投了黑夫,潛逃在野,至於西域的李信……
老李冷笑道:「始皇帝看好的白馬黑犬二將,沒一個是省油的燈,都只服先帝,黑夫假死起兵,而李信更絕,他直接抗詔不歸了!」
這是剛從西域飛馬傳回消息。
歷史上,一頭是秦,一頭是六國,李斯沒得選,只能捏著鼻子一條路走到黑。
可如今,南邊卻有個體制內反賊,通過祭奠馮氏等舉動,不斷騷眉弄首,暗示咸陽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