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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統之後,吾為廷尉,汝為御史大夫,同為始皇帝畫策,廢封建,立郡縣,立社稷,修宗廟,使秦大改前代之弊政,此罪三矣。」
「吾二人同為丞相後,損益律令,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樹秦之名,此罪四矣。」
「治馳道,興游觀,隨始皇帝巡視九州,以見主之得意,此罪五也。」
「始皇帝不幸崩逝,你我同為先皇欽定的輔政大臣,擁立今上繼位,商議緩刑罰,薄賦斂,以安天下人心,此罪六也。」
「恰逢黑夫叛亂,六國復辟,汝又受命於危難之際,東至南陽,為通武侯監軍,轉運糧秣,如履薄冰,此罪七矣。」
「汝為報先皇恩德,為大秦社稷,奔波四十年,直到被捕前一晚還在書寫奏疏,真是嘔心瀝血,此罪八也……」
李斯朝馮去疾長揖及地:「這便是我在陛下面前,陳述的馮君八項大罪!」
「也只有通古還記得了。」
馮去疾有些觸動,老淚縱橫:「通古懂我,通古信我。」
「我自然信你。」
李斯動容道:「天下人都知道,馮去疾若也暗中謀叛……」
「那這世上,就再無忠臣了!」
……
少頃,飲下幾盅酒,李斯離開前寬慰馮去疾道:「有李斯在,獄吏不敢動馮君,且安心等待,斯定會竭盡全力,解救馮君!」
馮去疾信之不疑。
等李斯出了廷尉官署大牢,上了馬車,方才隨他進去的次子李於低聲問道:
「父親當真要救馮去疾?」
「救他?」
李斯微閉眼睛,嘴角卻露出一絲譏誚。
「我今日入宮試探了陛下,他將馮去疾下獄,真正想株連置之於死地的人,是公子高!」
「陛下殺兄殺馮之心已決,眼下,恐怕連我李斯都受其猜忌了,自顧不暇,哪還有功夫,去救別人!?」
……
第0836章 鼠
「二世皇帝猜忌我家?」
聽李斯如此一說,李於大驚駭然。
但李斯看向馬車之外,似不想繼續說這件事,李於只好轉而道:
「父親,公子高自從先皇崩逝後,一向謹小慎微,不敢邁出家門半步,只躲在院子裡挑肥種菜,二世皇帝為何欲置之於死地?」
「皇室自與尋常人家不同。」
李斯撫須道:「公子高是皇次子,朝中群公子之長,先皇在扶蘇出奔後,一度曾想立他為嗣君……這便是罪,足以萬死!」
「今上乃始皇帝少子,若非扶蘇出奔,公子高拒不為帝,本不當立。於是,二世皇帝雖是堂堂正正奉遺詔繼位,但一直忐忑不安,為安己心,連扶蘇次子都要縊死殉於驪山,豈會放過頗有賢名的公子高?」
李於瞭然:「所以公子高,才是馮氏一案的根源?」
李斯道:「不錯,今上早就想對他動手,只苦於沒有藉口。恰逢江州城破,黑夫施展離間之計。蜀郡已投黑夫,蜀中兵塞葭萌關,劍山險峻,連猿猴都過不去。黑夫又遣偏師入漢中,取西城,堵米倉道。道已絕,巴蜀的真實情形根本傳不到關中,於是馮劫究竟是死是降,遂成了謎,馮去疾是百口莫辯了,再牽扯上公子高……」
「於是,善於揣測上意的趙高,遂極力將案情擴大,以馮劫牽扯馮去疾,又攀扯公子高,為今上除去心中的刺,好讓今上更加信賴他,以達到權傾內外的目的!」
三言兩語,便將此案撥雲見霧,扒拉得清清楚楚,不愧是曾經斷案如神的李廷尉。
李於皺眉:「但馮去疾一向德高望重,他若無辜被殺,恐怕關內關外的秦吏士卒,皆會寒心啊,陛下為了除去沒有實際威脅的公子高,卻要搭上對大秦忠心耿耿的馮氏,當真值得麼?」
他有些想不通,如今大敵當前,黑夫一旦入關,到那時不管誰身居高位,都會被清算,這種情況,不該一致對外麼?
李斯冷笑:「今上少失先人,無所識知,不習治民。」
總之,那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始皇帝也是病糊塗了,或者是沒得選,竟以此子為嗣君。
「而趙高此人,狼子野心,昔時為中車府令時,便極擅揣摩上意,先皇多疑,卻也極其信任他,不惜下場制止蒙毅法斷,救趙高一命。高又勤學書法律令,終得為今上之師,經營多年,終於成勢,這資歷,誰也比不了。有了今上寵愛庇護,這才有了他今日的擅權擅利……」
或是沒了沙丘之謀的負罪感,他坦然很多,大半年下來,趙高是怎樣一個人,李斯已看得清清楚楚!
不過對此人,李斯評價卻不高。
「吾兒,你見過一些府邸中的婦人麼?妻妾相爭,猜度夫君之心,教唆孩童欺壓兄弟,善行讒言,勾心鬥角,瓜分家產,為了掌家鑰匙鬧的雞飛狗跳,施展這些小計,皆是一把好手。」
「但若讓她們將這份聰明用在治國用兵上,便兩眼一抹黑。」
「趙高便頗似此類婦人,一生的智慧,都用在揣摩上意,爭權奪利上了,為政將兵,不過一庸人耳。」
「他大概以為,對付黑夫,有王賁足矣,馮去疾並不重要,殺了他後,再派一今上親信去前線,也能將轉運糧秣,督後軍之事做好,順便還能更好監視通武侯罷?」
「真以為這樣,就能輕易抵擋叛軍群盜?嘿,此僚自作聰明,今日還故作忠懇,暗中離間我與今上,當李斯真是老糊塗了,瞧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