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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無奈,但總得繼續下去,第一次南征時,興被點了去嶺南做戍卒。好在他運氣比東陽人陳嬰好,跟著安圃駐守湟溪關,還在黑夫平陽山之叛時,蹭了功勞,獲爵為公士。
而在黑夫詐死,通過三關北上,讓安圃找各縣籍貫兵卒時,因為報過自己是沙羡人,興也被塞了進來。
說到這裡,黑夫想到一件事,問興道:「汝等對此番本將軍舉大計,是如何看待的?」
興訥訥不敢言,只重複著「謹遵將軍之令」和「願為將軍赴湯蹈火」云云,黑夫可不想聽這些,一拍大腿道:
「舊人重逢,豈能無酒?吳臣,取好酒來!」
酒壺的塞子被取下,米酒香味四溢,興饞得直流口水,軍中苦悶,每年只能喝上幾次的酒,是士卒們不多的愛好消遣。
「來一盅?」
黑夫親自給興倒了一竹筒,興惶恐地接過,雙手捧著,有些動容。
一筒酒下肚,興面色微醺,也變得敢說話了!
「沙羡過去是楚國的地盤,我當時算楚人。」
「後來到了安陸,入了隱官,成了秦人了。再後來到了南昌,朝廷一聲令下,又奔赴嶺南做戍卒,每次調令下來,吾等就只跟著都尉走,換了好些個地方,只覺得,這次也差不多……」
與訓練精良,忠於黑夫,且與他有同鄉之誼的短兵親衛不同,這些被加塞進來的長沙、衡山籍貫兵卒,聽說將軍要帶著他們「舉大計」時,難怪心裡犯怵。
「這是要造反麼?」
像陳平那樣整日處心積慮,唯恐天下不亂的,畢竟是少數。
黑夫很清楚,除去四千短兵外,整個南征軍十餘萬人,一旦聽說武忠侯活過來,還要扯起旗與朝廷為敵時,不管是衣帶詔,還是什麼理由,多數將士們心裡難免擔憂和忐忑。
始皇雖沒,餘威震於殊俗。
再說,國家興亡,城頭變幻大王旗,名正言順?跟他們這些底層小兵,有什麼關係呢?
反正這麼多年來,除了越來越虛的爵位,和邊疆的爛地,撈不到半點利益!
他們也習慣受的傷剛癒合一半,就又負上新傷。習慣了半飢不飽,習慣了用木刺挑破腳底的水泡,習慣了母親、妻子縫補的衣裳爛成布條,習慣了在荒涼的山崗上孤獨戍守,在思念家人時暗暗流淚。
他們也早習慣了被欺騙,被辜負,被無視,被代表,變得木然。
習慣了那些高呼口號的將軍們,甚至都叫不出他們的名……
所以說,將軍問小兵對這次舉事有何想法?
重要麼?反正還不是跟著你的旗幟,東奔西走,最後一無所獲。
這時候,有士卒取了澤邊的草葉,捲起來湊到嘴邊,吹起了一首不知何處的鄉俚歌謠,那悠長的旋律里,似乎有無以言表的憂愁。
再飲一筒後,縱然是米酒,也變得有些辣喉了,興不再說話,只低著頭回味小人物的酸甜苦辣。
卻聽沉默許久的黑夫忽然說道:
「但現在,本將軍知道你的名,我知道,你叫興。」
「我也知道了你的故事,你的喜怒哀樂,這三千餘人,我雖然沒法一個個聽,但汝等,不論籍貫如何,皆是黑夫的袍澤,是黑夫的子弟兵!」
興抬起頭,朝黑夫拱手,有些激動:「是小人多言了,小人萬萬沒想到,以我這卑賤的身份,居然能與將軍飲酒,真像是做夢……」
「做夢?不,這不是夢。」
黑夫端著酒起身,不僅對興說,也讓旁邊的親衛、雜兵,統統圍過來。
三千人,將黑夫圍在中間,又奉命盤腿坐下,聆聽他的話。
「十多以前,在安陸縣,酒酣之時,我曾與我的袍澤們,各言其志。」
「那時我不過是一個小縣尉,卻對在場眾人,說了一句話。」
黑夫點了當日在場的一人:「阿豹,你嗓門最大,告訴眾人,乃公說了什麼!」
雖然已年近四旬,但東門暴虎瞪大一對牛眼睛,扯著嗓子吼起來,不亞於兕虎之嗥,聲若雷霆!驚飛了一群水鳥,連澤里的鱷魚都嚇得潛回湖中。
「將軍說了,公侯將相,寧有種乎!?」
第0739章 酒酣胸膽尚開張!(下)
「那些封公侯,為將相的人,難道天生就是好命、貴種嗎!?」
這句黑夫的名言,不少人都曾聽過,但都下意識地感到詫異:
「雖說秦軍爵位可升,名田可得,但民爵頂天不過公乘,公侯將相,可不是就是生來有種的嗎?」
春秋戰國以來,公族落,士人起,可世侯世卿之局,雖然根基已動,卻仍未崩塌,布衣將相之局,雖已有雛形,但仍不是主流,尤其是統一後,六國士人進入秦朝中央的躋身渠道,幾乎沒有。
然而黑夫,卻是這世上,最大的特例!
他拍著胸脯道:「我曾是黔首,是亭長,只有名,沒有氏,可現如今,卻是徹侯,大秦武忠侯!」
不就是比起點低麼?黑夫怕誰!所以這句宣言,他比有氏的陳勝,更有資格喊!
黑夫又指向東門豹:「東門豹,他曾是市肆賣力氣的白徒,現如今,卻是五大夫,堂堂都尉!」
「季嬰,他曾被裡中人視為遊手好閒,可現在,也是公大夫,當了三軍督郵!」
「小陶、利咸等人也一樣,都起於微末,而今卻都已得富貴,當日我的那句豪言,吾等的夢,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