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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嬰拍案而起:「韓翁,豈敢妄言!」

  「不是老僕亂猜。」

  韓談籠著袖子道:「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陛下因為亡秦者黑,以及公子扶蘇南奔之事,對昌南侯有所懷疑。畢竟不論在北地,還是在海東,昌南侯都與扶蘇共事,理所當然是扶蘇一黨。扶蘇出奔,更帶上了其家眷,更是坐實了這層關係,如今扶蘇不知所蹤,說不定,已至嶺南了……」

  他分析道:「如今扶蘇失位,陛下使十八子胡亥從行撫軍,他或是未來的嗣君之選,此種形勢下,昌南侯,儼然成了大秦最不安穩的一角。為了不讓大秦一分為二,陛下只能處置昌南侯。」

  「故昌南侯若至邾城,輕則解除兵權,重則誅殺!他若不來,便是公然反叛,將遭到天子討伐,家眷株連受死!」

  韓談道:「連老僕都能想到的結果,昌南侯就想不到?這原本是兩難的抉擇,生死均決於陛下之手,可現在……」

  他嘿然而笑:「昌南侯卻突然死了!這下,朝廷撲了場空,信或不信,如何處置後事,反倒成了陛下的兩難抉擇。而昌南侯卻可在暗處蟄伏,觀察風向,以應時變!此策高明,不亞於齊桓公小白中箭佯死也!」

  老宦者的剖析入木三分,言罷朝子嬰拱手:「王孫其實,也早就看出來了罷?」

  「韓談啊……」

  子嬰默然良久,終於說話了,卻一改在黑夫和秦始皇面前的敦厚質樸,笑容變得玩味起來。

  「韓翁,我父長安君,他聰慧麼?」

  說到死去多年的成蹻,韓談露出了一絲哀傷。

  「長安君,乃世間一等一聰明的人物,不論武藝還是詩書,均勝於當今陛下。」

  「可是韓翁,他卻成了喪家之犬!」

  子嬰面容嚴肅:「就因為太過聰慧,事事總想爭先,趙太后和呂不韋、嫪毐的那些事,當時國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眾人皆裝作不知,他倒好,將這些破爛事捅了出來,寄希望於指摘陛下非先王血脈,換取華陽太后、夏太后支持他奪位!」

  「卻不曾想,夏太后先去世,而他也中了嫪毐的計,只能叛秦投趙,若非陛下也不滿嫪毐等人行徑,還存有一絲仁慈,我也差點在襁褓中,就慘遭誅殺!」

  韓談跪下:「王孫贖罪,是老僕多嘴了……」

  子嬰嘆息:「韓翁無罪,只是我有我的處世之道,有時候,看上去忠厚仁儉,好像事事被蒙在鼓裡,甚至被當成傻子、工具來利用,也沒什麼不好,不但我如此,我還會教導吾子,牢記這句話……」

  「莊子言:直木先伐,甘井先竭。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於患……」

  「慧者不長命,愚者活百年!」

  吐訴完父輩的恩怨,子嬰復又坐下,恢復了往日的平和,露出了敦厚實誠的笑。

  「韓非說得好啊,上下一日百戰,此番事變,就讓陛下和不知生死的昌南侯較量,君臣勾心鬥角去吧!不管結果如何,都沒人會怪罪到我這個『愚者』頭上!」

  ……

  安陸縣寺,臨時行宮內,身體虛弱到已經難以集中注意力的秦始皇,也在多次被咳嗽打斷思路後,得出了答案。

  「黑夫啊黑夫,你當真像那無能的屠睢一樣,死得如此可笑,如此湊巧?」

  「又或者,你根本就沒死,而是心虛了,害怕了,故詐死以欺瞞於朕!?」

  雖然有所懷疑,但秦始皇很清楚,如今的局勢下,想要證明黑夫還活著,是一件極難的事,就算現在立刻派人去嶺南徹查,等得出結果,可能三四個月已經過去了。

  原本是黑夫不知秦始皇生死,更不知其生殺態度。

  現如今,秦始皇也不知黑夫生死了,先前預計在邾城的布置,統統落空。

  而黑夫就潛藏在黑暗裡,觀察局勢。

  但臣有臣的匿身之策,君也有君的敞亮法寶!

  「下匿其私,用試其上。」

  「上操度量,以割其下!」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這是一場不知生死的較量,也是君臣之間,最後的勾心鬥角……

  但秦始皇可是其中老手,他和三位太后、呂不韋、嫪毐、公族、王翦、尉繚、韓非甚至是李斯等人都交過手,於此道爐火純青。

  仿佛重新迸發了精神,秦始皇拊掌,目光滿是蔑視。

  「自不量力!」

  在他看來,黑夫這點伎倆,實在是可笑。

  「生死之事。」

  「真可以為假。」

  「假亦可以為真。」

  「就算黑夫是假死脫身,朕也要逼得他不得不『死』,死得徹徹底底!」

  秦始皇帝喊來了趙高,使其執筆。

  「傳朕制:詔告天下,昌南侯黑夫於嶺南戰殞!皇帝憫之,將尊榮其母、兄、姊,使之與數萬南征軍將士的家眷一同,遷於咸陽!」

  「朕還將追封黑夫為徹侯!」

  他不但要對黑夫尊榮備至,還要給黑夫蓋棺論定,讓那個字,死死烙在其身上!不論生死!

  秦始皇露出了笑:

  「侯名:武忠侯!」

  第0731章 贏得生前身後名!

  二月初一的南郡安陸縣,春光明媚,但整個縣,都充滿了悲傷的氣氛。

  黑夫的家鄉雲夢鄉,白髮蒼蒼的老吏閻諍,拄著拐杖,在兒孫攙扶下,從黑夫求學過的匾里一路蹣跚走來。鄉人們也自發聚集在黑夫老家,夕陽里的大榕樹下,皆面露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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