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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說還好,一說的確有些古怪,即便黑夫經常捧著書裝作一副好學的樣子,以掩蓋他層出不窮的後世知識,但仍不能釋慧者之疑,葉騰、墨者阿忠都提出過疑問,更何況差點被黑夫坑死的仇家盧敖呢?

  鋪墊到此,盧敖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推斷:「據臣所測,當是熒惑妖星十餘年前降臨凡塵,奪黑夫之舍,方能開了天竅,奸詐而慧,又有氣運庇護,方能從黔首一步步升到關內侯!」

  ……

  「荒謬!」

  這推測太過離譜,胡毋敬駁斥道:「全是空口白話,毫無證據……」

  「罪臣有證據!」

  盧敖大聲道:「只要翻翻太史令的《秦記》便可知,從二十七年起,不論是西拓、北征、東討、南伐,皆與黑夫有關。」

  「隨陛下西巡,引出西拓。就任北地郡尉,有了兩次伐匈奴之役,去膠東做郡守,引發了諸田之亂,更有渡海攻海東,最後是南征百越。不管此人走到哪裡,哪裡就有戰爭,這樣的將軍大臣,朝野上下,可還能找出第二個?熒惑星主征伐戰亂,正好與此人符合!黑夫,他就是熒惑星!」

  「巧合罷了。」胡毋敬依然不信,卻偷眼看秦始皇,他至今仍沒有表態。

  「真的是巧合麼?」

  盧敖笑了:「熒惑向東行急,有兵聚於東;向西行急,有兵聚於西;向南北行急,有兵聚於南北。先前熒惑向南急行,恰恰對是黑夫在南方髡髮收買人心,又安插舊部親信,怨歸於上,德歸於己,想要將大秦之兵,變成他家黑兵私兵!發生守心天象,是因為黑夫心有叵測,有冒犯朝廷之思,手握軍民數十萬,欲為亂也。近來常有望氣者稱,南方有天子氣,若置之不理,待他日南軍揮師北上,恐將釀成大禍!」

  這一次,胡毋敬不敢再接話了,而秦始皇則在久久緘默後道:「汝等方術士為黑夫所告發,與他有仇罷?」

  盧敖跪下:「冤枉!臣雖逃亡罪人,但只是一心想為陛下求得長生,誰料為人所阻,此番冒死歸來,非為抱怨,只為拆穿這賊子……」

  方術士,除了那些當真相信自己能煉出不死仙藥的人外,像盧敖這種人,是知道自己本質的。

  他們就是騙子,是賭徒!無論多麼仙風道骨,無論陰陽五行,都是包裹在外,為了讓騙局更高大上的包裝。

  騙的是王侯權貴,騙的是無上富貴。

  上一次,方術士的騙局被黑夫所攪,輸得血本無歸,大多數人被坑殺,盧敖流亡東胡,在北國寒冬里瑟瑟發抖。

  直到一個叫「蒯徹」的燕人,在韓終帶領下,找到了他,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計策。

  讓方術士重返朝堂,讓盧敖重新利用神仙方術,操控秦始皇的計劃!

  「若能功成,則君將再為陛下所信,若黑夫束手就擒,昔日大仇得報,若黑夫不從,則秦不久後亦將大亂!」

  但這一切,需要盧敖賭上自己的性命。

  盧敖當然不會立刻答應,他躊躇了整整兩年,直到他潛回中原後,見近來各種奇異天象層出不窮,秦始皇更令御史召各地善相望氣之士,才下定決心,僥倖一試!

  他們這群人,賭的是膽大心細,賭的是君王貪生怕死,賭的是上位者對大臣子孫的疑心!

  賭的是,坐在那個位子上的秦始皇帝,這位孤家寡人,只相信韓非子那一套:

  主人雇用工人來播種耕耘,花費家財準備美食,挑選布匹去交換錢幣以便給予報酬,並不是喜歡僱工,卻說:「這樣做,他們才肯賣力」。僱工賣力而快速地耘田耕田,使盡技巧整理畦埂,並不是因為愛主人,而是說:「這樣做,飯菜才會豐美,錢幣才容易得到。」

  人與人之間,根本不存在什麼信任,一切都是利益糾葛!當一位人臣升至高位,手握重兵,脫離了君主操控後,不論過去如何,君王必會心生耿介!

  盧敖篤定,秦始皇是這樣的人,所以他才會殺韓非,所以他才會用王翦又收其權。

  秦始皇敲著案幾道:「按你的說法,熒惑妖星所化,無所不知無所不通,這就是黑夫從來未曾令朕失望的原因?往後,他還會尾大不掉,禍亂甚至滅亡大秦?」

  盧敖道:「正是!大奸似忠啊陛下!」

  「是啊,大奸似忠,君臣一日百戰,此言不虛。」

  秦始皇站起來,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

  「朕絕不會姑息養奸!」

  他指著盧敖,對眾郎衛下令道:

  「這罪人妖言惑眾,真以為朕是糊塗的商紂,會因為一句離間之言,就妄殺功臣麼?拖下去,投入沸鼎,烹了!」

  ……

  「朕是個昏庸的皇帝麼?」

  當外面的盧敖停止了慘叫,沸騰的大鼎里濃湯四溢,只剩下一隻煮熟的手伸著時,秦始皇忽然如此問胡毋敬。

  胡毋敬連忙道:「陛下英明睿智。」

  「睿智?」

  秦始皇卻笑道:「天下人,恐怕不這麼認為了。」

  除盼著他死外,暗暗密謀,為日後做打算的人,可真不少呢。

  言罷,秦始皇不再多說什麼,只告訴胡毋敬:「今天的這一切,一字不落,都記要記在史書上。」

  「唯!」

  胡毋敬崇敬地目送皇帝遠去,他不知道,回到寢宮後,秦始皇屏蔽所有人,卻爆發了一陣劇烈的咳嗽,深色的血,染紅了白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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