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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渾身塗著泥彩的西甌人仍不時出現,像鬼魅一般,殺死數人又離開。他們的襲擾造成大量傷亡,但更多的人,卻是被「山林」殺死的。

  未下雨前很少見的螞蟥,雨後螞蟥遍地皆是,不斷向人攻擊。嶺南的旱螞蟥在未吸人血時像一根繡花針細小,它們一頭吸在小草或樹葉上,一頭懸在空中搜索,秦卒走路擦著小草或樹葉,它立即吸附在衣服上或手腳上。初時人無感覺,等旁人瞧見提醒時,螞蝗已吸飽血,有一指粗寸多長,猙獰可怖!

  白天已如此艱難,到了晚上,原始森林裡更是恐怖。那些白天藏匿在草叢中的蚊蟲撲面而來,巨蚊有蜻蜓大小,飛動時發出低沉的嗡嗡聲,無論怎麼驅趕,它都會伺機歸來。又尖又硬的長嘴刺入人體,片刻時間,就能把乾癟的肚皮充盈成一個鮮紅的血球,而被刺的地方立刻起個大包,又痛又癢。

  蚊蟲是疾病傳播的載體,到了此時,熱帶雨林中真正意想不到的可怕災難也接踵而至:腳氣、恙蟲病、斑疹、傷寒、瘧疾、痢疾,每天都在無情地折磨著這支軍隊,讓一條條生命倒在半途。

  當陳嬰他們再度找到北上道路時,發現這已有友軍撤離的痕跡:每天都能看到幾十具屍體,一般是單個的,而在被甌越人襲擊的宿營地,則是連片成堆,屍橫相聚。

  初死時,人的膚色是慘白的,兩天之後,特別太陽暴曬,雨水澆灌後屍體膨脹,皮膚變黑,潰爛淌膿水,接著,蒼蠅雲集,滿身蛆蟲或螞蟻,不久只剩下一架白骨。

  大軍這時候已斷糧一月,初有戰馱馬百匹,入山後逐日宰殺食殆盡,偶爾打到野獸塞牙縫,更多時候,就只靠野菜、竹筍、芭蕉等充飢。實在沒得吃,苔蘚也能放進嘴裡,再用涼水灌滿腸胃,直餓得頭暈腦昏,眼冒金星,雙腿發顫。

  為了活命,便有人偷偷割路邊死去的袍澤人肉充飢……

  陳嬰和手下人也吃了,或許是報應,吃得最多的屯長病了。原本健壯的他,常突然倒地呻吟、發抖、流淚,但只要在地上躺上半個時辰,便自動消除,可以繼續行走,只是再無法進食,吃一點東西就會嘔吐。

  隨著病情加劇,屯長發作越來越嚴重,間隔越來越短,最後轟然倒地,不斷陳嬰他們怎麼拉怎麼拽,都走不動了。

  臨終前,屯長淚流滿面,說就算餓死,也不該吃人肉的,他哆嗦地指向東陽的地方,斷斷續續地說:

  「百長,我—好—想—回—家!」

  眾人甚至都沒時間埋屍體,只能將他推入深澗。

  走到這時,陳嬰的手下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二十多了,楚人有規矩,狐死首丘,人死歸鄉。

  在臨死前,手下們對陳嬰說,既然屍體帶不回來,那便砍了他們的手帶上,希望能帶回老家安葬。

  於是,每死去一人,陳嬰就砍了他的手,用火燒一燒,插在背上的筐里,每走數十里,就會多出一根……

  異常低落的士氣也像瘟疫一樣在隊伍中蔓延,他們已經不知走了多久多遠多久,只是下意識地蹣跚前行。

  陳嬰默默數著,當背上的筐里裝了十根死人手時,一行人,終於回到了秦軍控制的哨點!

  哨所的率長驚訝地看著這群從山林里走出的秦兵,蓬頭垢面,瘦骨嶙峋,不成人樣,只能相互攙扶著,跌跌撞撞前行。

  陳嬰只記得,那率長對他們說的話。

  「快三個月了,汝等居然還能活著走出來!」

  他們,是蒼梧軍一萬人里,最後一批走出這片綠色鬼蜮的兵卒!

  陳嬰狼吞虎咽吃了一頓後,便睡了過去,在夢裡,他依然在森林裡跋涉,拼命想爬出一個堆滿白骨和人頭的泥潭深坑,但一隻只枯槁的手卻在拉扯著他的衣服,那些屈死的魂靈,在大聲對他嚎叫:

  「百長!我也想回家!」

  醒過來後,他們被送回蒼梧,卻見昔日滿員的營帳,只剩下寥寥十九人!

  蒼梧軍開進時浩浩蕩蕩,蜿蜒曲曲,出來時卻寥寥無幾,一萬人,竟只活了兩千多!

  活著的人眼神空洞,依然沒從那噩夢的經歷中緩過來,更有人喃喃自語道:

  「秦皇帝,是故意讓吾等楚地之人,來南邊送死的麼?」

  ……

  聽完率長的匯報,趙佗默然了,主帥陣亡在前,蒼梧軍也損失慘重在後,這意味著,屠某人平定西甌,進攻駱越的計劃,徹底以失敗告終,連他自己也打進去了。

  那率長道:「都尉,眼下該如何是好?若西甌、駱越聯合來犯,吾等是撤是守?」

  「棄地乃大罪。」

  趙佗一嘆:「以吾等之力,守住桂林、蒼梧應不在話下,若是南越那邊的兩軍能來增援……」

  虎會卻道:「我在蒼梧聽聞,南越那邊也出事了,眼下只能自保。」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趙佗默然半晌,只得道:「既如此,那便只能各自為戰了。眼下,屠將軍的死訊,也該傳到皇帝耳中了,等吧,等朝廷再派一位新的將軍,帶著增援,來收拾這爛攤子!」

  的確是爛攤子,一片糜爛,這便是秦軍面臨的情況。吃了場大敗後,各地本已歸附的越人,重新造反殺吏的不在少數。

  在趙佗建議下,西路秦軍收縮了陣線,除卻桂林、蒼梧兩座城池外,外圍的小據點統統放棄,省得被越人各個擊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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