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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漢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來求。既出我車,既設我旟(yú)。匪安匪舒,淮夷來鋪!」

  扶蘇念了此歌,正是大雅里的《江漢》,講的是周宣王時,召虎平淮夷之事,海東過去被稱之為「九夷之地」,在中原人眼裡,淮夷九夷都是蠻夷就是了,勉強能應上,也沒有什麼忌諱的詞句。

  「難怪尉君給臨屯取名漢城,原來如此!」

  扶蘇想當然了。

  黑夫無言以對,他這個大老粗,真沒想這麼多內涵,只是想玩個梗而已。

  但這詩作為愷歌的確很合適,二人便當場拍板,讓軍中樂官教士卒唱和,就算不會唱,跟著調子咿咿呀呀也行。

  於是乎,此時此刻,秦始皇三十五年的正月初一,整個碣石山,都迴蕩著這樣的聲音:

  「江漢湯湯,武夫洸洸。經營四方,告成於王。四方既平,王國庶定。時靡有爭,王心載寧!」

  意也好,詞也好,皆讓秦始皇帝龍顏大悅,一直不知喜怒的臉上,總算有點笑意了。

  「扶蘇雖一度受阻,但至少得勝歸來,未墮大邦之威!自將軍以下,吏卒皆當論功行賞!」

  這意思就是:算你及格了!

  群臣這才連聲恭賀,黑夫也鬆了口氣。

  「不容易啊,千人扶萬人推,扶蘇的這份試卷,總算是順利交上去了……」

  ……

  按照秦始皇「到此一游」的習慣,在碣石山,自然免不了又要立一座刻石。

  叮叮噹噹,工匠們站在木架之上,在海邊的巨石上敲打篆字,再以漆繪之。

  不過一日,一篇頌歌便陡然出現在碣石之上!

  群臣旁觀這一盛景,謁者大聲念著上面的秦篆。

  「遂興師旅,誅戮無道,為逆滅息。武殄暴逆,文復無罪,庶心咸服!」

  秦皇帝唯我獨尊,刻石,講的基本是他個人的功績,但掃六合,逐匈奴,滅月氏這些,在齊地刻石上已經翻來覆去說好幾遍,他自己也有些煩了。

  於是在碣石,就只集中說了秦始皇派遣扶蘇追擊滄海君,以及使屠睢南征百越兩件大事。

  數年辛苦,數十萬人奔走,最後化作石上的隻言片語。

  作為親歷者,扶蘇心情很是複雜,但接下來謁者念出的詞句,卻又讓他精神一振!

  「地勢既定,黎庶無繇,天下咸撫。男樂其疇,女修其業,事各有序。惠被諸產,久並來田,莫不安所!」

  除了奉命擬定石刻的李斯洞若觀火外,事先並不知道刻石內容的群臣都心裡一驚。

  秦政最為百姓苦之的,便是繁重的徭役,但如今,皇帝卻公然宣布:黎庶無繇?

  此言,頗有停止征戰,與民休息之意啊!

  「或許,有所改變的不止是扶蘇,還有皇帝……」

  黑夫看向秦始皇,皇帝依舊高高在上,讓人摸不透,這究竟是場面話,還是當真要這樣實行。

  又或者是,在秦始皇目光所及之內,能打的地方,已經全部打完了,皇帝的征服欲,已經滿足?

  「等等,好像沒完……」

  黑夫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暗道不妙。

  「差點把烏氏兄弟給忘了。」

  多年前,黑夫曾在烏氏兄弟面前大談西方的花花世界,想要誘使他們一路向西。可現在,卻只希望烏氏派去西邊的商隊走慢點,別太早發現蔥嶺以西的廣袤世界,和星羅棋布的諸多文明,生怕它們會再度引發秦始皇的慾念。

  黑夫心態當真變了,他現在只希望,千古一帝那慾壑難填的心火,那無窮無盡的征服之欲,在找到新的柴火前,就自己燒盡熄滅,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好事!

  而另一邊,扶蘇心中卻萬分激動,這一刻,秦始皇帝在他眼中,再度如少時一樣,光芒萬丈!

  「黎庶無繇,天下咸撫。男樂其疇,女修其業,若真能如此,天下才能真正的安定啊……」

  不管秦始皇心中作何想,群臣再度誇讚起皇帝之功來,他們恭維道:

  「匈奴月氏懼陛下之威而遠遁,慕南遂無王庭,大夏之北,長城內外,牛羊遍野,邊民再無劫掠之虞,塞北駿良駃騠,實於上林外廄。」

  「秦騎已涉流沙而略西域,崑崙天山之間,數十胡人小邦皆願奉秦為主,異域瓜果,崑山之玉,皆流入中原,飾於朝廷之上。」

  「水陸大軍共伐滄海謀逆,樓船東渡,朝鮮入貢,今海東已定,東海猶如陛下院中之池,貂尾狸皮,垂於士女之冠。」

  「南方百越亦將平定,西甌君授首,想必過不了多久,秦旗便能插到北向戶去,開疆萬里,犀象珍珠之器,將多如瓦礫!」

  「六合之內,皇帝之土!人跡所至,無不臣者。三皇五帝,三代之治,加到一起,也沒有今日大秦之盛啊!」

  群臣皆拜,大聲道:「古往今來,皆不及大秦之盛!」

  歌功頌德聲迴蕩在碣石山,所有聲音都在告訴秦始皇,他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最偉大統治者,而秦的統治,在此刻也臻於極盛!

  士卒苦於征戰,百姓累於徭役,十數年間,流逝的生命和氣力,這極盛下暗藏的諸多隱患,蠢蠢欲動的六國復辟勢力,這一切污點,仿佛都被花團錦簇的赫赫武功給掩蓋住了!

  這一次,連最喜歡進諫,給秦始皇潑冷水的兩個人,茅焦和扶蘇,都默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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