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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未開戰,副將楊老將軍發疾而亡,千里行軍十死一二,如今營嘯,眼看又要喪三分之一,這與棄軍喪師何異?一將無能,三軍受累,說的就扶蘇吧?但不論如何,彼輩都是我的兵,我之赤子,扶蘇不能棄之不顧!」

  他最後看了一眼混亂的左營,下令道:

  「集結戰車,戰馬,皆著重甲,隨我沖入左營,將兵卒隔開!」

  「公子不可!」

  都尉們連忙勸阻,但扶蘇決心已定。

  待他披掛好沉重的甲冑,站在戎車之上,掃視安穩如磐石的五千關中兵時,不由感慨,自己一直想讓父皇對秦地與六國故地一視同仁,這一路來,他也在不斷踐行此道,希望三軍能同舟共濟。

  可事實卻是,數百年的隔閡,幾代人的仇恨,哪可能是一朝一夕便能消弭的呢?一旦遇事,最靠得住的,還是關中子弟……

  扶蘇朝這五千關中兵,長長作揖!

  但另一邊,他能理解營嘯者恐懼的內心。

  這場遠征太漫長,太辛苦了,皇帝的部署透露著奇怪,仿佛故意將三地兵卒捏到一起,就是要用途中發生的種種問題考驗扶蘇似的。

  上至統帥,下到士兵,每一個人的神經都高度緊張。陌生的地域,嚴酷的軍法,燕人與秦人岌岌可危的信任。夢中那遙遠的家鄉與近在咫尺的血腥廝殺,連日來生死未卜的遠行,熟悉的面孔消失了很多,高壓軍紀下,卻只能長時間積累的壓抑。

  直到那根繃緊的弦,斷了!

  隨著某人的一聲驚嘯,這些潛藏已久的恐懼、憤怒、迷茫,都在剎那間噴薄而出,一發不可遏制。

  扶蘇能理解,但即便如此,他也要去阻止這場可怕的人禍!

  公子仗劍,下令道:「擊金!開營門!」

  壯士敲響營中的銅鐘,這是收兵止戰的信號,尖銳的響聲,也是將營嘯兵卒驚醒過來好辦法。

  左營處,一些倉皇驚恐的兵卒聽到金鐘敲響,下意識地停下了手裡的兵刃,或舉首,或扭臉。卻見先前緊閉的右營大開,夜色里,一輛戎車駟馬當先,後面則是披著甲,手持火把的關中兵,他們徑直衝入左營,齊聲呼喝:

  「將軍有令,棄兵伏地!」

  在金鳴和大呼下,不少人一個激靈驚醒過來,聽話照做,扔了染血的兵刃,匍匐在地,冷靜下來的他們後怕地看著滿地屍骸,誰也不知道,方才昏暗之間,瘋狂的他們,是否失手殺了自己的鄉黨袍澤……

  扶蘇的戰車和秦卒的腳步,從他們面前經過,毫不停留。

  但左營里,依然有許多地方,在發生可怕的殺戮,有人已經殺紅了眼,不管不顧,也有人想要殺出一條血路,跑到營外去,徹底逃離這場苦役!

  左營的亂象並未好轉,甚至有人瘋狂到想攻擊平亂的秦卒,想將扶蘇拉下戰車來,親衛們拼死相護,才保得扶蘇周全。

  扶蘇知道,抉擇取捨的時候到了。

  「相互殘殺者,與私鬥同罪,殺!」

  「阻攔者,視為謀逆,殺!」

  「翻越營地者,視作逃亡,殺!」

  一連三個「殺」字,從扶蘇口中艱難說出,他能想像,若秦始皇看到這一幕,定會為他擊節而贊……

  靠殺來解決問題,這曾是扶蘇最為厭惡和反對的。

  但想阻止一場混亂哪那麼容易,有時候,必須讓一部分人去死,才能讓大部分人生!

  「殺……」

  被逼成了自己曾厭惡人,這種感覺,真是糟透了。

  扶蘇眼裡含著淚,手中長劍,指向那些陷入恐懼和瘋狂的兵卒,也指向曾經的自己!

  「殺!」

  ……

  數日後,西方兩百里外的西安平,陳平靜靜聽著信使講述發生在滿番汗的事。

  「左營大嘯,五千燕卒相互殘殺踐踏,公子披甲仗劍,帶甲士入營平亂,殺數百人,亂方止……」

  總之,這場營嘯,居然奇蹟般地被扶蘇平定了。事後一點人數,自相殘殺踐踏,至少死了上千人,另有千餘人乘亂逃了,領頭的是一個叫「衛滿」的燕人屯長。

  而營嘯的原因也查清楚了,營中近來流傳著「皇帝東征為假,欲使燕趙之士送死為真」的流言。燕卒惶恐,衛滿等人慾逃,便在夜間乘機大嘯,試圖引發混亂,乘機溜走,結果卻弄假成真,引發了這場慘劇……

  衛滿等千餘人,衝出營地後,分散向西逃亡,扶蘇追之不及,派信使來告知,讓糧倉所在的西安平,要小心亂兵。

  「公子無事罷?」

  陳平很是關心扶蘇的安危。

  使者回道:「公子無事,只是親馳入營,遇亂卒襲擊,與之格鬥,殺二人……」

  陳平可以想見,扶蘇那每日擦得錚亮乾淨的劍上,第一次染上了血。

  「出乎意料啊……」

  使者退下後,陳平卻嘆了口氣。

  那流言,是他在西安平時,暗中指使人散播的,或者說,這其實是實話。

  陳平本來只是想給扶蘇本就曲折的遠征加點難度,讓這位公子陣腳大亂,舉止失措,最後讓膠東的黑夫,來給他收拾爛攤子。

  「那樣一來,不僅秦始皇帝對這位長公子失望,主君,恐怕也會徹底對扶蘇死心罷……」

  如今看來,卻是弄巧成拙了,接下來的一切,脫了陳平的掌控,事情究竟會朝什麼方向發展,連他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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