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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何身為官吏,許多事情他都默默看在眼中:朝廷強制推行秦法,造成了關東之人的諸多不適,空降而來的秦吏不得民心,伐匈奴,戍邊塞,雖不至於民怨沸騰,但沉重的徭役讓百姓喘不過氣來。關東這幾年間,災異無常,遊俠、遺民仍在暗處活動,官府難以控制……
彼月而食,則維其常;此日而食,於何不臧。誰說得清楚,未來會發生什麼呢?
相比像曹參一樣,被眼前之利誘惑,急著升官發財,蕭何寧可留在沛縣,靜觀時局之變。
一旦真有大廈將傾,山川沸騰的一天,蕭何首要做的,是保全自己,保全宗族……
光靠他自己,一個刀筆吏,顯然不夠,所以蕭何在混白道之餘,也與沛縣黑道三位人物往來密切。
一個是沛縣大戶,王陵。一個是豐邑豪強,雍齒。
還有一個,是投身體制的泗水亭長劉季……
在外人看來,三人是沒有可比性的:王陵是全縣遊俠的老大,如今雖不敢公然任俠,但也是大地主。雍齒家富數百金,稱雄豐邑,連蕭氏也要讓其三分。
劉季卻只是個小亭長,快四十歲年紀,才走了好運,得了佳婦。
但三人之中,蕭何覺得未來一旦有事,最可能幫上自己的,唯有劉季。
年輕時的劉季是浪蕩遊俠,不為鄉中所喜,當了泗水亭亭長後,也完全沒有循規蹈矩的趨向,依然是好酒好色,桀驁無禮,狂言妄為。
蕭何原本也看不慣此人,但在偶爾的幾次同席交談中,蕭何發現劉季表面上雖然傲慢無禮,但是內慧有肚量,哪怕在大醉時,對於有道理的話也能馬上醒悟,陳謝請從,斷然變成了另一個人。
以蕭何的識人之明,漸漸發現了劉季的一些優點,劉季敢作敢為,有事能夠擔當。下能仗氣使人,深入任俠,在身邊聚集一幫鐵桿哥們。上能折節低首,遠從張耳,兄事王陵。入仕以來,在沛縣諸吏中,也算不可忽視的一方人物,白道黑道都混得開。
這便是蕭何對劉季頗多庇護,贈錢比旁人多兩百,今夜還要趕去豐邑,為劉季主婚的緣故……
看出劉季潛力的不止他,還有名士呂公,就算不考慮劉季,光衝著呂家那個厲害的長子呂澤,蕭何也要賣一個面子。
說起來,昨夜筵席上,眾吏還將這件事當成笑話說給膠東郡守聽,聽說劉季去呂公家做客,明明是賀錢不過千,當坐於堂下,然而劉季身上不持一錢,卻喊出了:「我劉季賀萬錢」的大話,結果呂公非但不生氣,還招劉季做了女婿……
乘著縣令去更衣,縣丞低聲對黑夫八卦道:「呂公之女美甚,可是連沛縣令都欲娶的,呂公拒絕了沛令,卻偏喜歡那好大言,少成事的劉季,真是怪哉。」
黑夫聽聞此事後,卻十分感興趣,讓他們說完了前因後果,頓時哈哈大笑。
「這泗水亭長倒是有趣!我路過沛縣,恰逢其婚宴,雖不能往,亦當賀之!」
於是,黑夫便大手一揮,安排個兩個門客,明日隨蕭何去一趟豐邑,他也要「賀萬錢!」
「這位膠東郡守,他的所作所為,真是讓人琢磨不透啊……」
越是琢磨不透的人,蕭何越不敢輕易許身。
如此想著,蕭何喝了點醒酒的熱湯,迷迷糊糊睡了一覺後,便趕著出門,雞鳴剛過,便從西門飛馳而走。黑夫的兩位門客,也趕著一輛車,載著換得的沉甸甸一萬錢,緊隨其後……
與此同時,黑夫一行人,已出東門,往薛郡方向而去……
……
秦吏並非私臣,調撥官員有一定的程序,曹參要等待泗水郡的調令,還有幾天才能去追趕黑夫。黑夫便留了一個門客等他,還在東門送別時,看似無意地告訴曹參:
「若沛縣有什麼勇武有力的人才,你可一併帶去膠東。」
「勇武有力的人才?」
曹參摸著腦袋想了想,暫時只想起了一個弓手周勃,可惜他已經留在了朔方城做屯卒,這輩子都回不來了。
等沛縣被遠遠甩在後面,同車的陳平才笑道:「郡守時間緊迫,月末必須到膠東上任,卻還一路求能吏,訪幹才,真是思賢若渴。」
黑夫卻只是淡淡地說道:「明日便可到薛城了罷?」
陳平肅然:「是,今夜停留在戚縣,明日便能至薛。」
黑夫說起了似不相關的事:「在離開咸陽前,婦翁找到了我,與我說了一個關於薛城的故事,叫『海大魚』!」
他將海大魚的故事講了一遍,笑道:「婦翁的意思很明顯,我就像是一條海魚,大秦的制度是水,在南郡、關西,我背靠秦律,又得陛下信重,同僚配合,故能如魚得水,盡情施展。」
「可如今去膠東,卻是距離咸陽最遠的地方。黔首未集,民心未定,諸田豪長林立,我看似近海,實則是條上了岸的魚。虎落平陽被犬欺,龍游淺水遭蝦戲,若不想陷入孤立,乾死在淺灘,被螻蟻宵小所吞,就必須援引些人才,變成手足助力……」
這便是他招攬曹參等人的緣故。
謀有陳平,勇有共敖,再有個擅長內政的蕭何,一個能文能武的曹參,手足便齊全了。
可惜和曹參不同,蕭何有蕭何的打算,聰明人啊,總是心思多。
於是黑夫便來了招欲擒故縱,將一直被亞於蕭何的曹參要走,若蕭何真的淡薄名利,且看曹參幾年後飛黃騰達,錦衣還鄉之際,他還什麼想法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