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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夫一笑:「全軍萬餘人停下等待十數人,恐不是什麼好辦法。」

  他對校尉趙賁道:「傳令下去,使重症者就地紮營醫治休息,稍後再由小吏帶去郡城報到。輕度暈厥者載於車,勞累者可扶車輿同行,這樣,既不會有人倒斃道旁!也不會耽誤行程。」

  又看向扶蘇:「公子以為這樣如何?」

  扶蘇一愣,細細一想,黑夫這法子的確比他的要周全,便道:「尉將軍之策可行。」

  末了黑夫又道:「再向眾人宣布,到達以後有魚湯喝!」

  趙賁看了一眼扶蘇,應命而去,按照軍規,主將監軍皆在時,優先聽從主將的,除非他被監軍出示陛下信符,剝奪了指揮權……

  「尉將軍不愧是戰功赫赫的宿將,思量周到。」

  扶蘇無話可說,黑夫不但妥善處理了傷病者,還給尚能走得動的人激勵,壓根挑不出毛病來。

  「黑夫也是從王翦老將軍處學來的。」

  黑夫道:「數年前淮北鏖戰,我軍在沼澤地追擊逃竄的楚軍。連續行軍,極度疲乏、甚至出現跑死、累死士卒的時候,很多將士希望能夠稍微休整。這時王老將軍說了這樣一句話:慈不掌兵,若讓項燕逃竄,將貽誤戰機,後患無窮。到那時秦楚整軍再戰,死的就不是數十累卒,而是萬千將士了!」

  「故而,自那之後,黑夫也學會了一件事,統帥戰將,必要有鐵一般的意志和決心,指揮行事,絕不能因心軟而壞了大局!」

  上一次以糧隊誘匈奴先動手,也可能玩脫導致糧隊死傷慘重,但計較之後,所得應大於所失。

  若連手裡的餌都不忍心扔出去,是釣不到魚的。

  「同理,若因憐憫民夫疲倦而讓他們休憩,耽誤了將糧食運到前線的時間,持兵戈禦敵的將士可能就要挨餓。餓著肚子打仗,本不用死的人,或許就會因雙手無力而慘死,從而導致一個陣線敗退,最終使得全局皆潰,死者遍野。」

  如此一說,扶蘇面色微變,這一點,年輕的他還真未想到。

  「黑夫竊以為,若讓這種情形出現,才是最大的不仁!今日之事,聽聞公子已自罰二甲,便算了,但還望公子日後監糧,切勿耽誤行程!」

  扶蘇被黑夫暗責一通,倒沒有惱羞成怒,而是肅然垂袖拱手:「扶蘇受教了。」

  這時候,在趙賁的宣布下,民夫們都被催促起身,黑夫便道:「糧隊即刻啟程,黑夫在前為公子引路,公子押後何如?」

  「主將在前,監軍在後,理當如此。」

  黑夫朝唐鐸點了點頭,帶著隨從離去,這時候,方才主將與監軍對話,知趣地不敢言語的淳于越才低聲道:

  「這位尉將軍,雖然態度謙謹,但言語中,對公子頗有微詞,甚至是斥責啊!」

  扶蘇卻搖了搖頭:「尉將軍之言,確有幾分道理。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扶蘇初歷軍旅,的確不懂兵事啊。只顧著民夫之疲,卻忘了前線將士也在翹首盼糧,顧此失彼,扶蘇之過也,今後再遇上類似的事,當效尉將軍之法!」

  說罷,他似是想起一事來,看向淳于越,笑道:「還有,尉將軍治兵以嚴,不遷就於公子監軍,與我言談也不卑不亢,觀其言察其行,若是鄉愿小人,恐怕不會如此作態罷?」

  墨家是比較欣賞黑夫的,唐鐸大喜:「正是如此!尉將軍乃能將幹吏!」

  淳于越欲再言,卻被扶蘇伸手制止了。

  「淳于先生,唐先生,我與你們一樣,不贊同父皇大肆發兵,打這場損傷民力的開邊之戰。這萬五千名來自關東的民夫,也沒有人願意遠赴塞外。但扶蘇既然得了使命,不論願與不願,師出之日起,便要做好這監軍之責!主將與監軍,既相互制衡,也相互協助,我希望能與尉將軍坦誠協作,類似的話,先生日後切勿復言!」

  淳于越訥訥而退,這位公子,雖儒雅仁慈,骨子裡卻也有自己的固執,不是三言兩語能改變的。

  眼看糧隊要再度啟程,扶蘇作為押後的監軍,便抽空去探望了那幾名中暑嚴重,嘔吐發燒,只能在亭舍休憩的民夫。

  他一點架子都沒有,如玉公子行走在滿身汗臭的民夫間,眾人敬服之餘,也紛紛退開,生怕弄髒了公子的衣垂……

  「扶蘇不會任由二三子倒斃路途。」

  扶蘇朝留下治療的民夫們拱手,也不管這些關東之人能不能聽懂他的話,轉過身,他眼中吟誦《東山》時的堅毅未變。

  看著前方綿長的隊伍再度踏上漫漫征程,他扶著車欄,心中暗道:「尉將軍言,慈不掌兵,此言有理。」

  「但我並非掌兵的將軍,而是監軍公子……」

  大半個月行走在這群民夫中,看他們的生活,聽他們的抱怨,扶蘇明白,天下初定,遠方黔首未集,山東之人,只想在家好好過日子,春耕秋收,沒人想來打這一仗。

  但皇帝有命,不得不從,扶蘇只覺得,自己身為秦公子,身為監軍,或能讓他們感受到一些善意。

  若連他也視若罔顧,那這些被秦卒以遷虜奴隸對待,動輒鞭笞驅趕的民夫們,除了勒住脖子的苛律外,還有什麼理由,讓他們在這場與己無甚關係的戰爭里,安心押糧載重,忍受千里轉輸之苦?

  「故將軍不可慈,扶蘇,卻必待眾人以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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