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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追求長生者少,但人人都渴望死而不朽。

  春秋時,魯國的叔孫豹與晉國的范宣子曾就何為「死而不朽」展開討論。范宣子認為,他的祖先從虞、夏、商、周以來世代為貴族,家世顯赫,香火不絕,這就是「不朽」。叔孫豹則以為不然,他認為這只能叫做「世祿」而非「不朽」。

  怎樣的事業,才能稱之為「不朽」呢?

  叔孫豹總結出了三件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

  立德是聖賢才能做到的事,可遇不可求。立言是文臣的追求,李斯的一篇《諫逐客書》,已註定他能留名青史。而立功,則是武將的目標。

  現如今,立功之後配享靖邊祠,赫然成了秦朝武將獲得「不朽」的一條捷徑。

  李斯能夠預見,帝國的將軍們,自此之後,將更加瘋狂地追求邊戰軍功,這也是皇帝樂見其成的吧。

  「廷尉,黑夫他似乎總能猜中陛下之欲,並給出一個完美對策啊。」

  李斯不由想起在善無城時,趙高看似無意對他發出的這句感慨……

  「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這是李斯對黑夫的新看法。

  不過,李斯也有自己的自信,黑夫之策雖然新奇,正中皇帝下懷,但卻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嘿,後生雖然可畏,但還是有些天真和稚嫩了。

  回到城中後,李斯再度謁見秦始皇,道:

  「陛下,臣聞言,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今陛下以禦敵靖邊為大功,不論國別,皆入祠祭祀。然自商君變法以來,歷代致力於一統的諸臣,亦有大功於國,豈有李牧、秦開能入祠,成不朽之名,而武安君等功臣卻被遺落的道理?若只立靖邊祠,恐秦人不服。」

  秦始皇頷首,這的確是個問題,關西和關東的競爭,從秦始皇繼位伊始就沒有停止過。

  他之所以能親政,平嫪毐之叛,靠的是關西宗室、軍功貴族的力量,為此一度要大逐客。但當時李斯作為關東客卿的代表,力勸秦始皇,打消了這個念頭。

  於是在朝堂上,秦始皇繼續起用昌平君、尉繚、李斯、馮氏等東人。但在軍中,他卻開始扶持信得過的本土將領,王翦、李信等層出不窮。

  這種模式,可以稱之為「關西出將,關東出相」。

  眼下天下一統,但關西關東這兩碗水,依舊要端平。甚至許多時候,得故意偏向關西,秦始皇也明白,秦人才是自己帝國的根基。

  如今李牧入祭靖邊祠,他的對手王翦等人會怎麼想?肯定是酸溜溜的吧。

  南郡、北地雖陸續建有「忠士墓園」,但葬的都是無名小卒。

  李斯建議道:「臣以為,可在關中等秦舊地,另建一祠廟,稱之為勛廟,以緬統一功臣,商君、張子、武安君等,皆可入廟……」

  入勛廟有三個門檻,其一,必須對秦的一統有大功;其二,必須做到列侯級別;其三,和靖邊祠一樣,只祭死者,不立生祠。

  「廷尉老成謀國之言啊。」

  秦始皇不吝讚賞,但隨即,又問了李斯一個尖銳的問題。

  「廷尉覺得,呂不韋該入這勛廟麼?」

  李斯心裡一緊,但依然毫不猶豫地答道:「呂不韋雖對李斯有知遇之恩,但斯實話實說,他不過一投機商賈,竊居相位,借秦之勢,凌駕諸侯,擅國謀私。越韓、魏而東逼趙燕,五年而秦不益尺土之地,乃增其河間之封。戰勝攻取則利歸於河南,國弊御於諸侯;戰敗則結怨於百姓,而禍歸於社稷。呂氏何功於秦?豈能入廟!」

  「廷尉倒是看得明白。」

  按理說,秦始皇應該很滿意李斯的答案才對,當年他賜書呂不韋,在信中呵斥他:「君何功於秦?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君何親於秦?敢號稱仲父!」最終逼得呂不韋自殺。

  但此刻,秦始皇依然有些悵然若失,或是回憶起了自己登基之處,呂不韋對自己的悉心輔佐教導罷?

  但身為帝者,必須斬斷那點俗人的羈絆,更不能輕生悲憫!做過的事,不可瀆!

  「卿言甚善。」

  良久之後,秦始皇頷首道:「追封靖邊之士,也不能忘了為大秦一統海內的功臣,這樣罷,回咸陽之後,廷尉且與丞相府、御史大夫合計,何人能入廟,何人不得入,都要好好計較!」

  「唯!」

  李斯倒退著離開行宮居室,連趙高也退下,室內,只剩下了秦始皇一人,若有所思。

  說呂不韋無功於國,那是假的,且不說他對先王的擁立之功,若非呂氏,自己可能永遠要留在邯鄲,做一個被遺棄的秦國王孫。

  而呂不韋執政期間,所做的最大貢獻,便是為秦一統後的制度做籌備,編篡呂氏春秋,諸侯之士斐然爭入事秦。

  親政之初,秦始皇也曾煩惱,自己該如何面對呂不韋遺留下的威勢名望?

  最後,他做出了一個正確的選擇:想讓天下忘記一個人,那就要建立勝過他十倍百倍的功績!

  當所有人被太陽發出的光芒所炫,便不會在意邊上的暗淡星辰了。

  果然,海內一統後,世間已沒多少人記得呂不韋的功績了。

  現在秦始皇打算做的事,與當年有些類似,他孰視北假、河南地的地圖,喃喃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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