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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秦始皇的音色聽在高漸離耳中,顯得威勢十足,說話抑揚頓挫,聽不出豺狼之音,不過,從其所作所為看,那得志之後,虜使天下百姓的虎狼之心,應是不會差的。

  高漸離摸索著,跪坐到了離秦始皇十步之外的地方,他還故意坐錯位置,方向也不對,遭到了殿上禮官的糾正,身為臣子,必須面向陛下。

  這卻幫了他大忙。

  高漸離對禮官道謝,抬起頭時,他知道,十步之外,便是秦始皇。

  秦始皇也不急著聽樂,而是見他大熱天爬出一身汗,賜了高漸離一盞酒,還問了他一個問題。

  「高漸離,宮中美酒,比燕市之酒如何?」

  高漸離垂首:「燕酒不如也。」

  可美酒入喉,他最懷念的,卻還是燕國劣酒的味道。

  他與荊軻相識在十多年前,燕市酒肆之中,荊軻、狗屠、高漸離,一個遊俠,一個屠夫,一個樂師,三個看似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卻終日廝混在一起,因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愛好:酒。

  在燕國,酒不是奢侈品,而是必需品,寒冬一到,每天不喝幾口溫過的苦酒,就別想出門。

  他們三人,酒酣之時,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之,狗屠則晃著身子,拔劍跳起舞來,無憂無慮,極其快樂,但歡快過後,卻又放聲哭泣,旁若無人。

  荊軻哭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多年遊歷,雖在江湖小有名氣,卻行囊已空,一事無成。

  高漸離則哭美人遲暮、壯士衰鬢,哭禮樂崩壞後,也隨之被人們拋棄的樂律,韶樂已絕,騷賦不再。

  至於狗屠?他們也不知道他為何而哭。

  但如今,昔日的三個好友,荊軻赴秦而死,身被數創,死後還遭到車裂。狗屠也在王翦攻薊時,做了一個英勇的匹夫,被亂箭射成篩子。

  如今,只剩下高漸離了。

  他像極了一隻瞎眼的孤雁,不想飲水,不肯進食,只是低飛哀叫,思念追尋他的同伴。

  但他沒有茫然亂飛,因為他知道,射殺雁群的獵人,就在十步之外……

  恍惚間,秦始皇已用饗完畢,在下午開始辦公之前,他想要先聽會樂曲。

  「陛下欲聽何樂?」

  高漸離是個奏曲的好手,不論是十五國風,還是楚地的《陽春》《白雪》《下里》《巴人》,都能彈奏出來,且有一種普通樂師沒有的鬱郁之氣,這亦是皇帝捨不得殺他的原因。

  「心中有志,彈出的曲子才能有神。」

  不過,秦始皇身邊,那個名叫趙高的中車府令,聽完高漸離的奏曲後,卻陰陽怪氣地評價。

  現如今,那個人,亦在不遠處,眼也不眨地盯著高漸離。

  但秦始皇的警惕心,已然放下。

  「你前些日子為朕彈過《清商》、《清徵》和《清角》,曲子雖好,卻一首悲過一首,這些亡國之悲曲,朕不喜歡!」

  秦始皇尤記得,前日高漸離在二十步外,隨著竹板起落,築聲像綿綿不斷的細雨,又像是令人心碎的哀痛哭訴。

  但他想聽點歡快的,能與帝國蒸蒸日上,海內和平,四夷咸服相匹配的,但又不想要詩經里那些從小聽到大,耳朵都要生出老繭的舊調子。

  所以秦始皇生出了一個想法。

  「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於神明者也,商、周、魯皆有頌,朕以眇眇之身,興兵誅暴亂,掃六合,一海內,功蓋三皇,德超五帝,豈能無頌?」

  於是,這頌曲便被命名為《秦頌》,過去半個月裡,樂府官員們已殫精竭慮填好了詞。試驗過種種樂器後,秦始皇還是覺得,最符合秦頌威風八面,雄渾氣魄的,唯有慷慨激昂的築聲!

  而世上擊築擊得最好的,莫過於高漸離。

  秦始皇想要讓昔日刺客的朋友,同時也是天下最好的樂師,親手為自己譜寫一篇新的頌曲!

  皇帝已不滿足讓普通黔首叩首,讓束手就擒的六王咸服,他需要讓昔日的反對者,也屈膝於自己的威勢之下,讓世人知道皇帝之德,皇帝之功。

  今日秦始皇讓高漸離來,便是想聽聽,他新曲子編得如何了。

  「下臣已編好了。」

  高漸離無神的瞎眼裡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是嘴角上翹:「待臣為陛下試奏。」

  一如之前幾次一樣,高漸離在侍從幫助下,將築擺好,但還未奏樂,秦始皇便讓他挪位。

  「近前五步!」

  ……

  有一件事,除了太醫夏無且外,其餘人,哪怕是趙高和侍奉皇帝的嬪妃,統統都不知道。

  在上次西巡途中,秦始皇發現,或許是被車轔馬蕭聲所擾,自己的左耳有些難以聽清聲音,總有迴響,這亦是他派黑夫、李信為自己禱山川的緣由。

  回到咸陽宮後,狀況沒有惡化,卻也沒好轉,秦始皇總是嫌樂聲不夠大,聽不清晰,不斷地讓高漸離靠得近一點,再近一點。

  皇帝的聲音平靜而自信,這已是高漸離第三次被准許挪近了,最早是在宮殿階梯下,之後是十步,如今已至五步……

  高漸離收斂心神,他的老師曾告訴他,學樂者,第一件事便是靜心,心若不靜,樂就會亂。

  他不能亂,依然是故作笨拙地摸索向前,再次坐錯了方向,遭到了禮官嚴厲的斥責。

  但當高漸離的手,抱起築,手握竹板時,他的氣質,與之前笨拙的盲人便全然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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