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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麥比粟稍便宜,一石也就三十錢不到,卻要花相同的價錢去磨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宰人。

  尋常農夫肯定捨不得,寧可嚼著難咽的麥飯,也不願出這筆冤枉錢。

  但山東移民們本就是當地富戶,被遷移前,全部家當都換成了金銀錢帛,錢他們不缺,缺的是養尊處優慣了的生活。

  從灞橋到杜縣,他們有幸吃了幾頓名為「饢餅」的食物,據說就是麥粉製成的。雖然眾人吃不習慣,但還算可口,而那位叫囂著打死不食麥的王富戶,已經吃上了癮,說麥餅的味道要比粟米黍米要強。

  如今秦吏只給了他們兩個選擇,所以大部分人在略微糾結後,咬了咬牙,還是扛著麻袋,往水磨房走去。

  一個民謠,也在山東移民里傳播開來:

  「寧食饢餅一口,不吃麥飯一筐!」

  ……

  章台街黑夫家中,看著面前擺在盤中,麥黃色、熱氣騰騰,還裹了點肉餡的饢餅,秦墨程商聞著香味,咽了下口水,卻遲遲沒有下手。

  他看著對面案几上,慢慢吃餅的黑夫,嘆氣道:「早先時,墨者必服短褐之衣,食藜藿之羹。秦墨雖不至於此,但也講究簡樸,若相里革見到我如此奢侈,恐怕要說秦墨數典忘祖了罷?」

  黑夫聽到「相里革」之名微微一愣,隨即想起來,是滅楚之戰時,孤身跑到秦營勸李由退兵的那個楚墨。

  後來汝陰城破,他的三名師長悉數戰死,相里革用麻繩拉著車輦,將他們的屍體運走……

  自那天以後,秦墨程商的理念就受到了巨大衝擊,總是在懷疑秦墨做的事是否正確,都快得憂鬱症了。

  黑夫來到咸陽再見他時,程商已經瘦了一大圈,面色越發苦楚了……

  於是黑夫放下了手裡的食物,一邊擦手一邊道:

  「如今楚國已滅,天下一統於秦,強者通吃,專門幫弱國抵禦侵略的楚墨,徹底失去了用武之地。」

  「但秦墨正值大用之時,程兄卻終日憂慮,這是為何?」

  程商默然,秦墨主要繼承了墨子「尚同」的理念,他們認為,只要天下存在多國,戰爭便無法消失。想實現天下大同,首先得實現政治上的統一,要讓所有聲音出於一口,以此來消弭戰爭。

  秦墨選擇了輔佐秦國統一天下,經過百年奮戰,飽受派系內外諸多質疑,終於實現了初衷。

  秦墨也積極參與了帝國的建設,在那場封建、郡縣之爭里,墨者就堅定地站在郡縣一邊,秦始皇說:「今天下共苦戰鬥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此言秦墨十分贊同。

  但眼下的新王朝,距離秦墨理想中的國度還很遠,尤其是近來皇帝的一系列政策,更讓程商憂心忡忡,不由想起數年前,楚墨相里革的預言來。

  「秦王強兼六國,宰割天下,天下之人必不相愛,強必執弱,眾必劫寡,富必侮貧,貴必做賤,詐必欺愚!」

  天下雖然統一了,但六國遺民對秦的恨意並未消失,為了穩定統治,秦始皇下令十二萬戶遷徙入關,此舉在墨者看來,略顯粗暴。

  「六十多萬人衣食,若是處理不善,後果不堪設想,陛下太急切了。」

  黑夫倒是不這麼認為,秦連六十萬遠征軍的口糧都能供應上,何況是在富饒的關中就食呢?難題無非是如何節省成本罷了,便笑道:

  「程君是不是多慮了?眼下山東移民皆已住進新家,有城邑保護,口糧也有官府提供。雖然只有宿麥,但我聽聞,山東之民已經喜歡上了麵食,男子爭先恐後去水磨房磨麵,女子則跟著官府的庖廚學揉面發麵烤餅之法。還有民謠曰,『寧食饢餅一口,不吃麥飯一筐』……」

  水磨房亦是新鮮事物,是黑夫向內史騰提出的主意。關中的麥氏已經有畜力的石磨,而南郡的連機水碓也已是十分成熟的技術,兩者結合,把舂米的碓換成了磨麵的石磨,便能做出水磨來。

  於是從上個月起,內史從南郡請來的工匠和秦墨合作,在渭水、豐水、灞水各個移民點處,陸續建立數十個水磨房。

  關中人第一次見到這種不用人畜之力,就能自己運轉的器械,驚奇不已。但本地的老秦人,看完熱鬧後,卻無人走入水磨房磨麵。

  食物習慣的頑固性是極深的,就拿黑夫自己為例,偶爾吃一頓麥餅可以,讓他頓頓吃就受不了了,他還是更喜歡前世今生陪伴自己數十年的稻米飯,南方人更有「吃煞饅頭不當飯」的說法。

  所以關中本地人也寧可吃自家產的粟黍,也不肯碰聞上去香噴噴的麥餅,唯獨山東移民別無選擇,只能被迫食餅……

  「小麥和麵食在北方的推廣,就從數十萬山東移民開始吧,先讓他們吃慣麥餅,到了七八月,再讓所有人都在地里種麥,如此便能成形成一個良性循環,慢慢擴大宿麥在關中的播種面積。」

  麥比粟要高產,取而代之是遲早的。但在歷史上,這個過程從漢代開始,直到唐宋才初步完成,一千年時間裡,麥子在北方都是雜糧。

  黑夫還寬慰程商道:「以灃水、渭水作碾、磨,並轉五輪,每個磨坊日碾麥三百斛,能做到這點,程君和秦墨們功勞不小!」

  但墨者的聖母病又犯了,程商遲疑地說,他以為水磨收的磨麵錢也太貴了,乃是暴奪民衣食之財,奪民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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