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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場封建、郡縣之議,秦始皇早就有抉擇,放任廷議辯論,坐看王綰、李斯角力,不過是想看看,群臣都持怎樣的看法。

  若是人人心向封建,那就危險了……

  不過情況和他預想的差不多,儒生博士來自山東,讀書將腦子讀傻了,固守著孔子心嚮往之的那套周公之政,食古不化。

  而朝廷諸臣里,文臣有文臣的站隊,武將有武將的私心,巴不得大封諸子為王,那樣他們或許可以恢復已停止的實封,裂土為君侯。

  所有人都在提出自己意見的同時,猜測皇帝的心思,李斯也不例外。

  閱畢所以奏疏後,秦始皇抬起頭,揉了揉熬夜辦公後酸痛的脖頸,讓侍從替自己披上禦寒的狐裘,又問謁者道:

  「今夜誰輪值?」

  ……

  郎衛執勤,必須整夜睜著眼,隨叫隨到,若瞌睡,必受嚴懲,所以受到傳喚後,黑夫很快就隨著謁者入內了。

  章台宮外早已萬籟俱靜,但這內廷禁中,寂靜中卻顯露出幾分忙碌,黑夫看到謁者抱著竹卷進進出出,大概是各郡縣送來的奏疏吧。

  黑夫當郎衛才數日,卻也聽說了,皇帝的習慣是一天的政務辦不完,就不休息。眼下時辰已過人定(23點到1點),尋常黔首早就做了好幾個夢,誰能想到,他們的皇帝陛下還在案牘前勞形。

  「秦始皇之所以不長命,怕不就是過勞死吧?」

  如此想著,他也步入了內廷深處,值殿的內侍看見黑夫被帶來,以貓兒般柔軟的動作,輕輕捲起了帷幕珠簾,讓他彎腰進去。

  一股淡淡的香味,從獸爐中噴射而出,瀰漫在寢宮裡,大概是醒腦的焚香。

  又途經一道木製屏風,黑夫才看清,已經卸下冠冕的皇帝,穿著一身玄色的常服,端坐案後,翻閱簡牘,兩名宮女遠遠地伺候在御案之側,使得碩大的廳堂,顯得異常空闊。

  謁者把黑夫一直引到御前,低聲道:「陛下,中郎戶將黑夫宣到!」

  「下臣黑夫,拜見陛下!」

  黑夫下拜,這時皇帝又看完了一卷簡牘,俯身御案上,吮毫書墨,寫劃著名什麼,他沒有抬起頭來,只是微微地動一動頷首,表示「知道了」,又輕輕一揮手,讓黑夫免禮。

  秦始皇工作時顯得極其認真,或皺眉,或點頭,以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中,忘記了黑夫在他身邊的存在。

  皇帝無話,黑夫也只能眼觀鼻鼻觀心地站立,大氣不敢出,他感覺,秦始皇應該是個很討厭被打斷工作進程的人……

  直到又閱盡三卷竹簡,寫完批示,手邊沒了工作,皇帝才抬起頭,說道:

  「先前令群臣議尊號,黑夫所上奏疏頗合朕意,才知道你這出身黔首的軍吏,竟也有幾分刀筆功夫,今日群臣言封建、郡縣之議,你又有何看法?」

  「陛下。」

  黑夫連忙道:「下臣已不是議郎,而是戶令,只管宿衛禁中,不敢議政!」

  典冠給韓昭侯蓋衣服,事後卻與典衣一同受罰的事,黑夫可是有所耳聞的,在法家看來,失職是罪,越權也是罪!作為韓非學說的擁躉者,秦始皇應該也很討厭越權之人,咸陽朝堂水深,風頭出過一次,得到了實利就足矣,黑夫現在需要的是少說多看,而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無妨。」

  秦始皇放下了竹簡和筆:「是朕讓你說!」

  雖然不越權是秦吏的原則,但皇帝一聲令下,本該看戶的狗兒,也得學著捕鼠,本該下蛋的母雞,也得學著司晨。

  這就是至高無上的君權,皇帝讓你開口,那就不得不說。

  好在,今天聽李斯、王綰在那辯論,黑夫下來以後也思考了一番,肚子裡還是有點存貨的。

  所謂封建,就是由君主分封國土給王室或功臣,而且可以世襲,受封者在封地內享有統治權,這是實封。另外還有一類是虛封,不給封土,只封給貴族封號、俸祿和特權。

  郡縣則是由中央把國土分成郡和縣,任命郡守和縣令去治理,而且有任期,不世襲。

  周朝是典型的封建制,那麼,秦朝就是典型的郡縣制。

  要論歷史發展,從封建到郡縣,是一個必然過程,不過這其中的利弊反覆,就是一個兩千年經久不衰的話題了,常有人說秦之速亡與不分封有關,以此為開端,又會引來無數爭議。

  而站在這個歷史拐點上的黑夫,心裡思考的卻不是如何替大秦想一個萬全之策,而是在計算自己的得失……

  「秦始皇肯定是傾向於郡縣的啊,我的回答,對國策不一定有什麼大改變,但對我個人仕途卻影響極大。」

  黑夫可不覺得,自己一個小人物隨便說一句話,就能改變秦始皇的想法。

  所以接下來說的話,必須遵循幾個原則。

  第一,不能得罪李斯!更不能讓皇帝覺得黑夫與自己所想偏離太多。

  但他又不能完全附和李斯,得有自己的看法,讓皇帝深深記住!

  整理了下思路後,黑夫垂首道:「臣出身低微,在南郡為吏,故知道何為郡縣。伐楚之戰見胡君斗然、寢君孫奉,與之作戰,才知道何為封建。故而,今日左丞相所說的夏商周三代封建如何好,實在不知,對於封建、郡縣的好壞,亦不敢妄言。」

  「不知道那些古事更好,你如何想的,便如何說,勿要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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