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我不會道謝。」

  相里革看著黑夫,還有一旁的秦墨程商,情緒十分複雜。

  「這是自然。」黑夫笑道:「秦軍殺汝師長,你自然會仇恨吾等。」

  相里革卻搖了搖頭:「我也不會怨恨,夫子曾對我說過,墨者只有職責和道義。城守,職責已畢,告辭而歸,不受任何好處;城破,道義已盡,亦不必做過多抵抗。對墨者而言,戰爭之下,你攻我守,勝敗無怨,先前的敵手,事後再遇上了,當如遇路人。」

  「現如今,黑夫率長,程商,汝等於我,便是路人。」

  說完,他便拉著沉重的人力輦車,與陸續湧入汝陰占領此城的秦軍相背,朝城外而去。

  李由想以勝利者的姿態放他離去,也能顯示秦軍的「寬仁」,此刻便站在戎車上,在城門口有些得意地看著相里革。

  相里革停下腳步,卻依然沒有半句感謝不殺之恩的話,他倔強地抬起頭,更關心的卻不是自己的性命:「將軍籍貫亦是淮北上蔡,與汝陰也算鄉鄰,又聽聞秦國軍法嚴明,至少,不會放任兵卒,對本地楚人燒殺劫掠吧?」

  李由板著臉道:「於秦軍而言,順者活,逆者死!凡抵抗者皆可殺之,相里子被我的率長羈押營中,沒有殺傷一名秦卒,故我才饒你不死,若你立誓,不再頑抗秦軍,我便讓你離去!」

  「這得看,還有無弱者小者向我求助。」

  相里革露出了笑:「南方之墨雖僅我獨存,但墨者之義,我一樣有,都尉若是要殺,便殺了我罷!」

  「妄人。」

  死亡嚇唬不到相里革,或許他還更希望在此與師長一起殉難呢,李由感到有些無趣,罵了一句後,一比手,讓黑夫帶人將這傢伙轟出去!

  出了汝陰,經過城頭城下密密麻麻的秦楚兩軍屍骸,車輦不時被屍體阻攔,所以相里革走的很慢,秦墨程商則像是做錯了事心懷羞愧般,在後面幫他推著車。

  一直到了方才秦軍攻城器械停留的地方,相里革才終於停了下來,對程商嘆道:

  「程君前日對我說,秦墨是想要讓所有聲音出於一口,以此來消弭戰爭,最後實現同天下之義。」

  「這法子看似簡捷,卻遺害無窮。子墨子亦言,諸侯不相愛,則必野戰;家主不相愛,則必相篡;人與人不相愛,則必相賊;君臣不相愛,則不惠忠;父子不相愛,則不慈孝:兄弟不相愛,則不和調,天下之人皆不相愛,強必執弱,眾必劫寡,富必侮貧,貴必做賤,詐必欺愚。幾天下禍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愛生也。」

  他指著城頭城下堆積如山的屍骸道:「以這樣的方式一天下,絕對無法讓楚人與秦人相愛,而是相仇!再者,一味依附強權,依靠秦王,也得不到天下大同。」

  「秦王貪伐勝之名,無歲不征,我聽說,其一旦得手,便滅盡仇敵,寫畫諸侯台閣,在關中大興土木修築宮殿。即便如今對秦人生計沒有造成太大破壞,那也是依靠對六國劫掠來補償,倘若六國滅盡,但秦王貪鄙之心不休,繼續對外征戰,又會如何?要備戰,就必須榨取更多的錢財,用以招兵買馬,置備武器,我今日敢言,秦王必厚作斂於六國遺民百姓,暴奪民衣食之財,奪民之用,廢民之利,百姓勞不得息,長此以往,國雖大,好戰必亡。」

  程商訥於言而敏於行,此刻只能陰著臉道:「不至於此,秦墨會力諫大王,與民休息,消弭兵災……」

  話雖如此,但實際上,這亦是秦墨最為擔憂的事,這位秦王,雄心壯志乃六世之最,意念之堅決實屬罕見,絕不是他們能左右的。

  「也罷,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相里革嘆道:「或許,到頭來,你我這些墨者,都只是工具,楚人以吾等為盾,秦人以汝等為矛,矛盾相攻,兩相破損。」

  他回首看著汝陰城最後一眼,滿是悲哀:「墨者的道義,或許便要在此城隨風而逝了!程君,珍重罷!我亦希望,這天下真如你所說,一統於秦後,自此以後再無兵戈之災,也希望吾等墨者,再也沒有用武之地!」

  ……

  相里革奮盡全力,拉著人力輦緩緩離去了,來時四人,戰畢僅他倖存,夕陽將他的背影拉得老長,看上去無比的孤獨寂寥。

  黑夫也走到了久久不言的程商旁。

  「你以為,相里革說的有道理?」

  程商一個激靈:「這只是他的揣測。」

  不過程商也以為,相里革最後一句話是對的,墨家的初衷是阻止戰爭,可現如今,卻屢屢被人利用,在戰爭里充當矛與盾的角色,不知不覺間,他們的技藝,似乎都是為戰爭而存在的,倘若真的戰爭消弭,墨者可能真的無用武之地了。

  南方之墨,他們立足的社會面狹窄到無法容身。

  而秦墨,依附於秦國的政體,一旦失去了利用價值,也隨時會被摒棄。

  墨家,過去兩百年來,都是一個膾炙人口的傳奇,但現如今,或許真的將如巨星隕落,無以復繼了。

  黑夫心中則暗嘆,相里革經此一事後,他的理想主義似乎也幻滅了,悲觀之下說出的話,卻不幸言中。

  一統並沒有結束戰亂,六國滅亡後,仇恨的種子被埋下後迅速長大,新的動盪依然會接踵而至。

  但這就是大一統帝國痛苦分娩的歷史進程,而唯一能稍稍減輕這個進程陣痛的,或許只有自己?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