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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這短短六天的差距,讓喜救下了一個因屈打成招,差點淪為城旦舂的無辜者。

  喜按照他一直以來的辦案方法,先收集了關於此案的一切記錄爰書,又讓相關證人統統來郡上受訊,先後三個證人的證詞都對講有利。

  喜不由驚異,如此明顯的漏洞,為何當陽縣的官吏卻像是瞎了一般,繼續判講有罪,而且講第一次受訊時也交代了自己是盜牛的同夥……

  在喜的細細盤問下,講終於說出了初審時的一段隱情:由於不肯承認參與偷牛,自己被當陽縣令史「銚」打過,還被他澆過涼水。喜讓郡廷的獄史們給他體檢後發現,「講」的後背果然有傷,光是手指一樣粗的大傷痕就有十三處,小的傷痕也相互交織,從肩膀一直伸展到腰……

  更令人吃驚的是對偷牛賊毛的重新訊問,他竟然也被刑訊逼供過:毛一開始的確承認是獨自偷的牛,然而負責審訊他的當陽縣令史認準了他不可能一個人把牛偷走,便用竹棍沖他的後背、屁股、大腿一頓痛打,血流遍地。

  「毛」疼痛難忍,只得把自己的鄰居「講」也拉下了水,以求不要再打。體檢發現,「毛」身上的傷痕密不可數,屁股、兩腿上的傷痕至少有四處和手指一樣粗……

  在喜的徹查下,此案真相大白,刑訊逼供的當陽縣令史知道沒法抵賴了,只得垂頭喪氣地接受處罰,縣丞和幾位參與審判的官吏也不得不承認一審過程中自己存在工作失誤,都以瀆職罪受罰。

  至於被冤枉的那個樂師講,也得以沉冤昭雪,恢復身份和名譽。已被連坐賣為奴僕的妻兒由官府贖回,已被沒收和變賣的財物同樣按價償還。因為講臉上已被黥字,已經無法再做樂師的工作,郡府還將他安置到了另一個縣,授田百畝,以力田養活自己和家人……

  說完這個故事後,喜意味深長地對黑夫道:「這便是律令中,建議審案法吏不要動輒用刑的緣故了,只有詰問到犯人辭窮,多次欺騙,還改變口供拒不服罪時,才能依法拷掠,拷掠緣由還要記在爰書上。」

  黑夫明白了,因為只是「建議」而非嚴格禁止,所以秦國的官吏並不遵守這一條款,也只有喜等少數人默默執行。

  用後世的說法,喜是個相信「程序正義」的法官。他會儘自己最大的努力,維持裁判過程的公平,如此才能達成「秦律上的正義」。

  黑夫不免慚然,還記得他剛當上亭長的時候,也是個追求「正義」的好警察。可經歷了許多的事情,在戰場官場裡摸爬滾打兩圈後,黑夫的心境開始有了變化,一些原則被拋棄了,做事開始不擇手段起來,這次便不惜將斗然捲入這場「內間」案,主要是為了拉安陸鄖氏下水……

  喜也是安陸縣人,知道黑夫和鄖氏的宿怨,能猜出來他積極參與此事的目的,只是黑夫做事謹慎,沒有任何把柄。

  所以臨別時,喜便有意無意地對黑夫道:「左兵曹史,你雖然年紀輕輕就立功得爵,身居高位,但切切要記住,錯行必得錯果!」

  以公務之名,行報私仇之實,不可取!

  喜話中有話,黑夫面上恭敬聽訓,心中卻是一聲無奈的嘆息。

  他不會嘲笑喜迂腐,而是會敬佩喜。

  世人皆隨波逐流,講究與世推移,唯獨喜一直站立在原地,手裡抱著數卷《秦律》,堅持自己心裡的準則。

  但黑夫卻絕不可能效仿。

  「勝者即是正義!」

  心裡默默念叨著古美門研介的名言,黑夫走入了漆黑的街巷中,他還要連夜拜訪賊曹唐淺,與他商議,要儘快讓「省公安廳」賊曹與「省法院」獄曹爭奪這次的審訊權。

  ……

  一如黑夫所料,斗然是個驕傲的楚國縣公,心裡的貴族情節很重,不用刑的話,他根本不會吐露半個字。到了次日,喜反覆審問得到的唯一回應,便是斗然輕蔑的後腦勺。

  於是在黑夫的鼓動下,賊曹掾唐淺開始向郡守、郡丞請求,將斗然移交給賊曹,保證能問出東西來!

  考慮到斗然並非嫌犯,只是個證人,又是被俘的楚國縣公,往後說不定要送去咸陽面見大王,於是郡丞便扔給賊曹一個難題:可以由他們審問,卻不得留下明顯傷痕……

  唐淺有些發愁,黑夫卻樂壞了,後世不留疤痕的刑訊方法,他正好知道不少呢!

  在被從獄曹轉移到賊曹獄中後,斗然才發現,先前那個秦國法吏喜不緊不慢的詰問,是何等的禮遇……

  他先是經歷了一次尋常的審訊,斗然依舊選擇默不作答,之後他就被粗暴地綁在一張長案上,那個俘虜了他的秦吏黑夫出現在面前,並指揮一群面露獰笑的獄卒走向了斗然。

  「豎子!本縣公絕不會說出半個字!」

  斗然早已料到了這一天,但這個硬朗貴族卻毫不畏懼,不論是鞭笞還是刀子,他都能甘之若飴!

  祝融血脈,楚國貴胄,以劍自刎都不怕,怕什麼刑罰?

  然而,接下來卻不是想像中的鞭子、木棍,那些獄卒只是用一層層的厚麻巾蓋住他的口鼻。

  在楚國流傳頗廣的「暴秦十大酷刑」里可沒有這一種,斗然有些奇怪,隨著麻布越來越厚,他下意識地張開大口用力呼吸吞咽,然而接下來,冰涼的冷水澆到了他的臉上……

  大量的水被吸進胃、肺及氣管中,窒息感很快襲來,斗然喉頭痙攣,開始嘔吐、咳嗽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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