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就像韓國立國兩百年來,從未在疆場上戰勝過秦軍一樣,韓弩勁卒做不到的事,由亡國遺民組織起來的僮僕輕俠,依然無法做到。

  最後,輕俠僮僕們被秦卒有條不紊地屠戮殆盡,只剩下數十人躲到了城北一處據點裡。在悲壯的歌聲中,這群不願瓦存的韓人點燃了屋舍,九月底天乾物燥,北風大盛,這場火,導致半個城北在大火中化為廢墟……

  城東的張氏宅邸,一如張良所言,三百名僮僕沒有參與舉事,也僥倖逃過了大火的浩劫。

  站在家中的三層閣樓上,身披羔裘的張良看著遠處的火光,他眼中有隱隱淚光,拳頭也不自覺地握緊……

  這是他最喜歡的閣樓,每一層都有涼台。天氣好的日子,可站在上邊憑欄遠眺,觀賞鄭韓風物。下雨雪時,因為涼台上有屋檐突出,足以遮風避雨,也能邀約三五好友,擁爐飲酒,對著霜雪暢談古今。

  若是他厭倦了新鄭貴族圈子裡的喧囂應酬,也可以關上門,臥在小樓上,讀著諸子百家的遺著典籍入迷,一看就是好幾天……

  無憂無慮的公卿子弟生活,在四年前戛然而止,在同一個地方,張良扶著欄杆,眼睜睜地看著韓王安打開城門,赤身牽羊,卑躬屈膝地跪迎秦軍入城。

  張氏幾代人苦心維護了百年的韓國,從此徹底消失,甚至連「韓」的名號也不允許被提及,被「潁川郡」替代。

  從那時候起,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郎,便同韓國社稷一起死去了,只留下一個心心念念復國讎家恨的遺民。

  但此時此刻,張良卻又要在同一個地方,眼睜睜地看著,積蓄數年的復國力量,在朝夕之間毀於一旦。

  時也,勢也,在一點把握都沒有的情況下,為何要倉促行事?

  他恨,恨屠戮同胞的秦人,也恨不聽自己苦心良言的橫陽君。就是這些腦滿腸肥、自以為是的公子敗壞了韓國的國政,現如今,他們又在揮霍韓國僅剩的熱血男兒。

  張良坐了下來,輕撫琴弦,彈奏起一曲哀歌,仿佛在應和遠方的熊熊大火。

  「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捨命不渝!」

  淚水滑落面頰,鄭衛不止靡靡之音,也有悲憫雄壯。

  待他一曲終了,老僕也出現在身後,恭敬地稟報導:「君子,外面的消息說,橫陽君和公孫信都在最後時刻逃了出去,除他們外,舉事的人幾乎都被殺了,滿城裡巷皆赤……」

  張良默然良久,他可以想像,城樓之上,此時此刻,已經掛滿了反秦義士的頭顱。

  「悲呼!」

  悲憤之下,他竟直接將手裡的琴,扔到了閣樓下,仿佛韓國復國的希望,砸得稀爛!

  「君子!」

  老僕大驚,這可是君子最喜歡的琴,十餘年來愛不釋手。

  張良卻已經閉眼壓住了內心的憤慨,片刻後平靜地說道:「張翁,等秦吏的嚴查過後,便將府中的三百僮僕遣散了罷。」

  張翁連忙頓首:「僮僕皆是家生奴子,世代為張氏僕役,當終生侍奉君子左右,不願離開。」

  張良嘆息道:「我之所以要遣散他們,是因為經過這場舉事,秦國官吏定會加緊對韓地的約束,不會容許各家保留僮僕武裝。清洗就要來了,多虧了橫陽君等人,想要在韓地反秦,已無可能。」

  「既然留下看不到希望,我也是時候離開新鄭了。」

  他目光掃過這裡的亭台樓閣,一花一木,除了年少時去楚國淮陽(陳郢)學禮的時光,他幾乎沒有離開過這座宅院,這座城池,一時間有些不舍,卻無法動搖堅定的決心。

  最後的主人也要離去,老僕悵然若失,但還是應道:「君子打算去往何處?」

  「去東方,齊楚魏三國交界的地方,繼續蟄伏,等待時機!」

  這世道,死不難,難的是活,張良必須帶著今日諸多韓人義士未盡的夙願仇恨,忍辱負重地活下去。

  張良脫下羔裘,一身單衣在冷風中獵獵作響,朝著大火燃燒的方向鄭重作揖。

  「諸君請放心,張良會替你們,看到秦國失去時勢的那天!屆時,我會親手讓暴秦覆滅!」

  ……

  果然如張良所料,九月底,新鄭那邊前腳才剛剛傳來韓人造反的消息,被囚禁在陽翟的韓王安,後腳就被殺了……

  殺死韓王安的不是別人,正是秦國的前任丞相,奉秦王之命到東方各郡巡視的昌平君熊啟。

  昌平君拎著韓王的人頭抵達新鄭,向韓人示威,滿城已無一人敢仰視秦吏,那些冒尖的復國者,幾乎都死在了這場毫無意義的舉事裡。

  在安定潁川郡後,昌平君又馬不停蹄地朝東方進發,他的目的地是淮陽,此時此刻,王賁所率的大軍已經包圍了那座楚國陪都。

  昌平君不知道的是,張良也手持驗傳,出了新鄭城,他一向行事謹密,是清白案底,去哪都不會有人為難。仗劍行走在東去的道路上,看著昌平君威風凜凜的車駕,張良若有所思……

  ……

  同一時刻的南郡安陸縣,這裡秦吏對時局的了解,遠不如張良那般透徹。他們只知道秦國和楚國開戰了,但戰事集中在北方上蔡、陳郢一帶,並沒有引發南郡與楚國的直接衝突。

  南郡太守下達的文書里,也只是讓安陸縣加強備警,嚴守邊界江防,切勿再出現秋初時,幾個邦亡人就將一個鄉攪得亂七八糟的事件,更不可貿然發兵越境。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