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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縱然是左尉,也不敢公然違背律令,攜私報復吧。」

  黑夫卻沒那麼害怕,這一年多來,他雖然深深與左尉結仇,在辦案時也得罪了不少人,許多因他鋃鐺入獄的人,都仇視他,恨不得他去死。

  但與此同時,黑夫也結識了一大批秦國的基層官吏,如喜、怒、樂,還有縣城的倉薔夫、縣工師等,雖然談不上多深的交情,但像喜這種真正的君子,若黑夫遭到了不公待遇,甚至會站出來為他說話。

  在民間,黑夫的名聲也十分不錯,贈錢購馬,讓他得到了「仁義」「廉潔」的聲名,即便左尉恨他入骨,在處置黑夫時,也要考慮到民間輿情。

  所以黑夫很看得開:「左尉最多把上次走失了賊人的事拎出來,將我說成瀆職,逼我卸任,到時候逼得急了,我離職就是了,回家種地務農,也比整日惶恐不安強。」以他現在的爵位,不管做不做官,當戰爭到來,最起碼也能做個屯長。

  話雖如此,但之後幾天裡,黑夫還是提高了警惕,並要求下屬們也不得造次,黑夫已經感覺到了,鄖氏已經盯上了自己,在這敏感時刻,他可不想授人以柄。

  就這樣小心翼翼地過了十天,到了九月下旬時,縣左尉的報復倒是沒等來,去縣城的季嬰,卻帶回來了一個讓所有人震驚的消息。

  「二三子,大事不好了。」

  剛進門,季嬰就高舉縣尉發來的文書,嚷嚷了起來:「秦國和楚國,開戰了!」

  第0108章 張子房

  「秦王政二十一年,九月,秦王使王翦子王賁為將,率師十萬攻楚。」

  當這個消息傳入南郡安陸縣,被小亭長黑夫知曉同時,也傳入了千里之外的潁川郡新鄭縣,擺在了某位未來大人物的案頭。

  潁川郡,乃是韓國故地。而新鄭,更是座歷史悠久的古都,從祝融氏之墟到鄭韓都城,一直是中原地區最富裕的城市,與洛陽、大梁並列,人口超過了十萬。

  四年前,新鄭在秦國南陽郡守騰逼迫下不戰而降,除韓王安被擄走囚禁外,滿城的公卿貴戚,卻並未受到太大刁難。

  畢竟秦國在中原的統治未穩,秦吏短時間內無法在韓地建立像關中、南郡那樣嚴密的制度。暫時只能借舊韓貴族之手,在新鄭收取巨額的市稅,想方設法將韓國豐富的人力資源、百工商賈為己所用。

  位於新鄭城東的張氏,便是在這微妙局勢中,僥倖保留了富貴的人家之一。

  張氏曾經出了兩位韓相,財大氣粗,望山式的院門修得極高,一看就有宰相門楣的氣派。粉牆朱瓦內,隱隱可見亭園樓閣錯落有致。花園小徑上,頭髮花白的老僕恭恭敬敬,帶著一個客人,快步朝水邊小亭走去。

  客人十八九歲年紀,穿劍士服、高八尺五寸,不管到哪都鶴立雞群。

  他放目望去,但見張宅內的三百多名僮僕都是男子,他們各司其職,不用人吩咐,所有人都安靜地做著各自的事情。或修剪花木,或清掃落葉,沒有竊竊私語,也沒有嬉笑打鬧。

  客人不由暗暗點頭。

  「傳聞果然不虛,張氏這三百名僮僕,都是用兵法訓練約束過的,這些人若能為橫陽君所用,何愁大事不成?」

  正因如此,碩大一個家宅,幾百號人生活在裡面,卻極其安靜,唯獨他們越走越近的小亭處,傳來一曲響亮的琴音……

  亭子是四角攢頂,四周有花卉修竹圍繞。如今是深秋,花朵凋零,竹子也稀稀疏疏的,大多已經泛黃,在琴聲中微微發顫……

  彈琴的是位寬衣博袖的白衣青年,他坐在竹蓆上,一頭烏髮披散在肩上,顯得不拘小節,此人十指修長纖細,相貌秀美,雙目微閉,表情很專注。

  曲調最初平平淡淡,仿佛在娓娓敘談這個國家悠久的歷史,又似是潺潺流逝的小溪,在歷數這個家族昔日的輝煌。

  可慢慢地,這一切卻化作一聲嘆息,曲調夾雜了彈奏者的情緒,開始迸裂,琴音尖銳,夾雜著憤怒,變成了劇烈的質問:

  「隰有萇楚,猗儺其枝。夭之沃沃,樂子之無知!」

  若是懂《詩》的人在此,便能聽出,白衣君子彈奏的,是新鄭本地的《檜風·隰有萇楚》,暗喻國家垂亡,而君主不悟,亡國不知自謀……

  客人雖樣貌雄壯勇武,舉止間還有點貴族氣派,卻是個不懂詩、書的莽夫。他被老僕攔著不讓進亭,早就不耐煩了,哪還顧得上聽這琴音里的內涵,眼看一曲彈完,便大聲喊道:

  「子房,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清朗的琴音,登時就停了,青年按住琴弦,看向不速之客,面色平靜,那雙眼睛,更如同古井中的水,黝黑深沉。

  「君子。」老僕伏地拜道:「公孫信來訪。」

  白衣君子起身,淡淡地說道:「原來是子誠來了,快請坐,備熱湯。」

  「不必了!」

  公孫信大步走入亭中,無禮地撥弄琴弦,數落道:「子房啊子房,全城的公卿子弟都聚在一起商議大事,就你在家裡坐得住,還彈起琴來了!你知不知道,秦國派王賁發兵擊楚,如今已破上蔡,進圍陳郢了!」

  白衣君子朝他作了一揖,輕聲道:「這一切,不都如我所料麼?在攻破趙燕之後,秦王下一步就是滅魏。但在滅魏之前,得先敲打敲打楚國,以掃除圍攻大梁時的後顧之憂。這些事,我都與橫陽君說過,不必再重複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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