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孰料樂極生悲,身旁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季嬰,你方才說,要去哪做亭卒?」
一轉頭,季嬰愕然發現,自家父親正扛著農具,黑著臉站在一旁……
第0040章 回家(下)
「站住,別跑!」
這天下午,稻花里的眾人都籠著袖子,樂呵呵地看著里中的日常——季嬰又被他老父追打了。
「乃公辛辛苦苦將你養大,讓你三個兄弟都分居出去,就想著兒子裡你最沒本事,將田地留給你,往後讓你替我養老,不曾想,你竟要跑去做什麼亭卒!就你那瘦胳膊,被盜賊殺了怎麼辦?」
季嬰父追了一陣跑不動了,扶著牆,氣喘吁吁地開罵道:「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生你時,直接溺死算了!」
「父!」季嬰雖然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但還是回頭貧嘴道:「我聽說生子弗舉而殺之,可是犯法的!」
「你這不孝子!」季嬰父一聽來勁了,再度扛起耒耜,朝不成器的小兒子打去:「我現在打死你也不遲!」
稻花里的眾人看著這熟悉的場面,肚子都笑疼了,還有人起鬨道:「仲翁!要不要吾等代勞,去官府告季嬰不孝忤逆,讓令吏判他個謁殺?」
別以為只有儒家才提倡孝道,法家主政的秦國也倡導,而且直接在律法中規定:老子打兒子,不犯法,可以往死里打!若是兒女忤逆不孝的話,做父親甚至可以向官府申請,官府可以幫你當場殺了他!
「滾,我家的事,汝等休要管!哎喲……」
雖然知道是玩笑話,但季嬰還是氣得大罵這些看熱鬧不嫌大的人,卻不防被老父追上,屁股挨了一腳……
於是整個下午,稻花里都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但距離此地不遠的雲夢鄉泥灘里,小陶遇到的事就不那麼讓人開心了……
……
泥灘里一如其名,乃是雲夢澤邊緣乾涸後留下的一片曠地,是個除了泥巴外就別無他物的窮地方,小陶家就住在這裡。
和黑夫在岔路口分別後,小陶就扛著在縣裡用錢換的一大袋粟米,艱難地走在路上,鄉下道路狹窄而不平,有的地方還積水,等他一腳深一腳淺走到里門外,已經是十一月二日中午了。
剛進里門,小陶就遇上了麻煩。
「這不是小口吃麼?」
幾個倚靠在里門內的年輕人看到了小陶,便笑著圍了過來,瞧著他腳下的新履,背上的那一袋糧食,嘖嘖稱奇起來:「吾等服役歸來,都是一身破衣爛衫,你這小口吃卻還穿上了新履,哪來的?」
小陶體格瘦小,又口吃,從小到大,沒少受到同齡人欺負,他只得低著頭,結結巴巴地說道:「是……是更卒,什長……給我的……」
「還有這麼好的什長?」
那兩個年輕人面面相覷,又看小陶肩上沉甸甸的糧袋,便轉而露出了笑:「這糧袋如此沉,怕是有一石重吧,來來,吾等替你背!」說著,便笑嘻嘻地要來奪他糧食。
小陶哪能不知道,這二人就喜歡欺辱自己,此次也沒安好心,說是幫自己送糧,其實是要找藉口向他索要些粟米,少不了勒索他一斗、兩斗的。
於是小陶猛地後退,將糧袋一放,掏出了懷裡的匕首,狠聲道:「別……別過來!敢奪我糧,就讓,就讓汝等見血!」
這可嚇了二人一跳,像是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小陶。
換了以往,小陶肯定忍氣吞聲,任由他們欺辱。可經過這個月服役,他不知不覺有了些改變,更別說,這些是小陶家救命的糧食,一粒他都不捨得給別人!
二人也就欺負他老實,一旦小陶拔刃反抗,卻也不敢將他怎樣,加上里監門也探頭出來查看,便罵罵咧咧地走了。
小陶鬆了口氣,提著糧袋,走到閭左自家門前……
破瓮作窗戶、用繩子繫著戶樞,真的是「瓮牖繩樞」之家。
泥灘里本來就窮,小陶家更是里中出了名的窮困潦倒,而且大家都對他們家避之不及,畢竟他母親是得癘病死的。
小陶嘆了口氣,推門而入,院子狹小,他那同樣瘦巴巴的父親正有氣無力地蹲在院子裡烤火,聽到門響,抬起頭看到小陶,卻沒有絲毫驚喜的神色,直到小陶將糧食放到他面前,他那深陷的眼眶裡才重新浮現出一絲神彩來!
「米!?」
小陶的父親打開糧袋,笑得合不攏嘴,而後又連忙去把門合上,低聲說道:「哪來的?莫不是你偷的?」
小陶氣得漲紅了臉,卻說不出話來,只是使勁搖頭。
「就算是偷的也無所謂,別讓人抓到就行。」他父親卻不在乎了,復又一屁股坐下,虛弱地說道:「你走之後,我每日只吃一頓,快餓死了,快去將米煮了。」
「嗯。」
小陶默默答應,走入屋舍內,這屋子是比更卒住的還破的茅草房,地上坑坑窪窪的,擺放了一個滿是稻草的矮榻,一個土灶,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唯一能找到的東西,就是掛在牆上的一把小弓了。
這弓與普通的弓不同,十分輕巧,那堆在地上的箭也不一樣,每根箭後面,都有一根細細的魚線繩……
這叫弋弓,有用來射鳥的,也有用來射魚的,小陶的父親別無他長,就會一手射魚術,還能補貼點家用。但在幾年前服役時折了手指後,這門手藝就荒廢了。如今弋弓蒙塵,他父親也越發頹唐懶惰,地不想種,活不想做,這輩子啊,算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