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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受盡斷足折磨的楚盜,就像一條狗,或一隻彘似的,被當場割喉殺死。動手的人乾淨利落,沒讓他再受痛苦,鮮血流到曲陽湖裡,染紅了湖泊一角,與天空上殷紅的晚霞交相輝映。

  而後,在那名身披羽毛的巫祝舉行的儀式里,楚盜胸前被嵌入一枚銅箭簇,在悠長的歌聲中,楚盜的屍體被大夥七手八腳地抬到城牆拐角處特地留出的縫隙里,用土磚封了起來……

  他的血肉,從此以後就要和這道城牆凝結在一起,乾涸,腐朽,只有等下一個亂世,牆磚剝落,才能重見天日。

  至此,這段城牆才算真正完工。

  是夜,半個月來一直板著臉的縣司空終於露出了笑臉,他讓庖廚給更卒們燒了一鍋肉湯,讓大家吃個飽飯,還將每個什的什長叫到一起,向他們道謝……

  「過去半月,更卒活重,多有怨言,多虧二三子約束得當,城牆才能按時完工。」

  在縣司空之後的講述中,黑夫才知道,原來這位總工頭也不容易,秦國有專門的《司空律》針對土木工程之事,簡直是細緻入微,連築牆的模板、橫木等建築材料的損耗,更卒、刑徒每一頓飯食的規格、數量都有明文規定。

  在秦國,想像後世的某些包工頭一樣從中動手腳,賺取利益?做夢去吧!

  更令縣司空害怕的是,另一篇《徭律》里還要求說,如果開工前他對工程所需勞動力估算有誤,造成施工時間超期兩天以上,他就會因為「不察」,而受到處罰。

  所以前些天,縣司空才板著臉,對工程質量要求極高,雖然沒有到後世赫連勃勃築統萬城以錐刺入一寸便要殺人的程度,但也差不多了,偷懶的刑徒都被抽得死去活來。

  好在,黑夫他們的工期,在十月二十九這天,順利完成!

  但就在黑夫等人鬆了口氣時,縣司空喝了一口肉湯,卻又苦笑道:「二三子勿要以為,修完城牆便完事了,今後一年,若是這牆垣出了問題,仍要拿吾等是問!」

  原來,秦國的土木工程有一個「保修期」,工頭和修城的勞動力要對自己修建的這一段負責。若是一年之內出了質量問題,導致城牆開裂倒塌,負責修築的更卒就要被抓回來重新修繕,保修期還不算你服徭役的時間!

  「這麼狠!」

  黑夫不由咋舌,只能祈求那名被鑲入城牆的楚盜真能管點用,讓明年的雨水不要太大,湖水不要漲太高,不然他就倒霉了。這徭役實在是苦,黑夫已經不想再服第二次。

  不過仔細想想,這項「問責保修」制度要是能流傳到後世的話,什麼彩虹橋坍塌,高樓完工一個月就開裂等混帳事也不至於那麼泛濫。至少在秦國,所有人都可以拍著胸脯保證:「我大秦,沒有豆腐渣工程!」——雖然這時代豆腐都還沒被發明出來。

  黑夫知道,因為夯土夯得太結實,秦直道殘存路段兩千年後都很難長出草來。

  都江堰、靈渠等秦代完成的工程,到了現代,都基本保持原貌,甚至還在使用。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但問題是,生產力如此落後的情況下,為了達到這種標準,又要流多少更卒刑徒的血汗?

  這天夜裡,黑夫躺在城垣下的臨時窩棚里,久久不能入睡,外面冷風嗚嗚地吹,仿佛是那個被鑲在城牆裡的楚盜在悲鳴。

  來到這時代已經月余,在這裡,他見證了秦律的嚴謹精密,秦吏們操控著這個國家的高效運轉,正像荀子入秦所見到的那樣:「其百姓朴,其聲樂不流污,其服不佻,甚畏有司而順。都邑官府,其百吏肅然,莫不恭儉、敦敬、忠信而不楛……」至少,大部分是這樣的,不得不說,秦律的確是領先時代的開創。

  但黑夫也看到了荀子未能見到的另一面,這依然是一個處處充斥著野蠻的時代,對升斗小民而言,生活處處艱辛兇險,一不小心觸犯法律,就要遭受嚴酷的懲罰,永無翻身可能。秦的刑徒比例,雖然沒到滿大街都是的程度,但也夠高的了。

  先進與野蠻共舞,人性與無情並存,這就是黑夫感受到的秦,真切的秦,非後世抹黑的那麼不堪,也非秦粉鼓吹的那麼美好……

  就這樣輾轉到大半夜,黑夫才迷迷糊糊睡著。

  到了第二天,總算是熬到了工期結束,黑夫他們都被縣司空喊去簽一塊木板文書,上面蓋了官寺的印章,證明這次服役期滿,這叫做「致」。

  縣司空說,這份文書會被一分為二,一份提前送到戶籍所在地,另一份讓更卒們自己拿著,千萬別丟了。

  你自己聲稱服役歸來?那可算不得數,必須有官府開具的證明。

  若是應募的更卒回到家鄉,結果被查出是私自逃回來的,就會被罰去邊疆服苦役四個月……所以啊,別想著偷奸耍滑,還是老實點,服役是每個秦國公民必須履行的義務。

  辦完這些手續後,他們回到校場那邊重新集結,陳百將又點了一次人數,才宣布此次服役結束,他們要在今夜前離開校場。

  癸什眾人鬆了口氣,相互祝賀這場服役順利結束,打算約著順路的一起回家。

  但就在這時,陳百將卻和顏悅色地喊住了黑夫,說縣右尉有事要找他!

  ……

  PS:未卒堵壞,司空將紅(功)及君子主堵者有罪,令其徒復垣之,勿計為(徭)。——《徭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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