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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院長起身張開雙臂,迎了過來。

  蘇遠恆手中的旅行袋砰然落地,伸手擁抱住這久違的母愛。

  「院長媽媽。我好想你……」

  「……你這孩子,回來也不事先說一聲,我好給你做你最喜歡的素餡餃子……」老院長十分激動,聲音有些哽咽。

  蘇遠恆只是默默地抱著她,將頭埋在她溫暖的肩窩裡。

  過了片刻,兩人終於慢慢平靜下來,老院長扶著他的肩膀,欣喜道:「讓我看看……你好幾年沒回來了,看看你瘦了還是胖了?」

  「院長媽媽,孤兒院裡一切都好嗎?我每年的匯款您都收到了嗎?」

  「收到了收到了。院裡一切都好,這幾年有政府和慈善企業的捐助,大大減輕了我們的負擔,孩子們的學費也都沒問題。」老院長仔細看著他,扶了扶老花眼鏡,抹去眼角的淚水,輕聲道:「你好像瘦了。小離,你瘦多了啊……」

  蘇遠恆輕笑:「我原本就不胖啊。」

  孤兒院裡一切如舊。只是孩子們比以前多了,有些還是殘疾兒。還新添了一些設備,新換了一些物品,甚至連內部都簡單裝修了一下。

  蘇遠恆站在自己從前的房間。

  說是他自己的房間,其實當時是八九個男孩子擠在一起的大房間,現在被隔成了兩個小間,各有四個年齡大些的孩子同住,有些像學生宿舍。

  蘇遠恆從房間的窗戶向外望去,正可以看見遠處後院的大門。那裡,二十六年前,是孤兒院的正門。

  第四章

  老院長進來的時候,正看見蘇遠恆蕭索寂寥的身影,再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落在了那曾經他出現的地方。

  老院長低低嘆了口氣。當年,她就是在那裡發現了已經凍僵的蘇遠恆。他小小的身子蜷縮在孤兒院大門的角落裡,雙手緊緊地握著身上的大圍巾。

  她把他抱回孤兒院,用厚厚的棉被和溫熱的米粥喚醒他。可是高燒中的蘇遠恆,即使神智模糊不清,卻仍然用細細的、孩童微弱地聲音執著地叫著:「……我要等爸爸。讓我去大門……嗚嗚……我不離開……小離聽話,小離不離開……我要等爸爸……嗚嗚……這裡我看不見爸爸……我要等爸爸……」

  他那麽執著,帶著孩子似的頑固,即使病中也掙鬧不休,甚至趁人不注意,悄悄地爬起來,只穿著睡衣昏昏沈沈地跑出大門。

  若不是大家發現的及時,他差點在那個冬夜丟掉了小命。

  老院長沒辦法,只好把他安置在二樓這間視野開闊,卻有些背陰的房間,告訴他從這裡可以看見大門,可以看見他爸爸。她和其它孩子可以幫他一起等爸爸,如果爸爸回來了,就在這裡招手,爸爸一定會看見他。

  雖然她知道,他的爸爸很可能和其它那些無奈的父母一樣,再也不回來了……

  那小小的孩子相信了,病稍微好了些後,便整天整天地趴在這窗口,一眨不眨地望著外面。

  老院長這麽多年,從來沒有遇到過比他更頑固的孩子。很多四歲的孩子,只過幾個月,便會慢慢忘記那曾經拋棄他們的親人。而蘇遠恆,直到他十歲離開孤兒院,也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的承諾。

  許多個寒冷的夜晚,老院長常常會發現他偷偷穿著厚重的大衣,翻過孤兒院的大門,在那陳舊斑駁的台階上,一坐就是一個晚上。

  「小離,哦不,是不是該叫你的新名字?遠恆,這次回來打算待多久?」

  蘇遠恆回過神來,微笑說:「院長媽媽想叫我什麽就叫什麽好了。若是不嫌我煩,我想在這裡多住一段時間,您看方便嗎?」

  他來之前打過電話給醫院,北堂敏謙果然影響很大,竟幫他請下了一個月的假期。看來作為醫院的大股東就是不一樣,他一年的假期加起來也沒有這麽長。

  他想趁這個機會好好放鬆一下,仔細思考一下他和北堂敏謙的關係。而且他也有很多年沒有回來孤兒院了,很想在這裡多住一些日子。

  老院長笑道:「方便,怎麽不方便。你捐助了孤兒院不少錢和東西這麽多年,大家都很感激你,每年孩子們寄給你的賀卡都收到了嗎?」

  「收到了。」

  「這個房間現在只有兩個最大的孩子住,一個十六歲,一個十七歲。十六的那個今年考上了美術學院,住校去了,院裡沒有空餘的房間,你願意在這裡和他們擠擠嗎?」

  「沒問題。我原來不就是住在這裡的嗎?謝謝您,院長媽媽。」蘇遠恆微笑著說。

  他就這樣在孤兒院裡住了下來。

  白天院裡大點的孩子都去上課,蘇遠恆就和老院長還有幾個阿姨照顧幼小的孩子們。到了傍晚,大家都回來了,孤兒院裡頓時熱鬧嘈雜起來,蘇遠恆就陪著他們一起玩耍,做遊戲,幫他們複習功課。

  他是個醫生,有孩子病了也不用捨近求遠,都由他一手照顧了。他脾氣好,又容貌俊挺,和顏悅色,天生就有人緣,因此很快受到孤兒院上下的一致喜愛。

  蘇遠恆很喜歡這種生活,也享受這種平靜,不知不覺就在這裡住了半個多月。剛開始他還為自己與北堂敏謙的事情煩惱憂鬱,可過了不久,就慢慢淡忘了這些事,徹底地放鬆了下來。

  孤兒院所在的小鎮樸素寧靜,沒有大城市的喧囂繁華,同樣也少了很多風波和緋聞。蘇遠恆沒有特別去注意過北堂敏謙的動向,原本最初幾天還隱隱有些期待,不知他是否會來找自己。可後來見這麽多天沒有動靜,也漸漸死了心。

  果然……那個無情人啊……

  蘇遠恆知道北堂敏謙一向說一不二,最不喜別人違背他的意思,總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爺脾氣。這次本來他一心想著和自己久別重逢,好好聚聚,自己卻不辭而別,只怕他已氣壞了,又怎能指望他來找自己。

  也許,真的到了該分手的時候了……

  想到這裡,蘇遠恆覺得自己的心抖了抖,針扎一樣的痛著。

  算了。長痛不如短痛了,不要像父親那樣……

  蘇遠恆近些日子住在孤兒院,總是回想起從前和父親在一起的日子。

  那時他還不到四歲,時常看見父親喝得酩酊大醉,然後將自己的畫撕得粉碎,倒在沙發上放聲大哭,情緒極不穩定。然後清醒後又會後悔,抱著那些碎屑發呆,想拼又拼不起來,便瘋狂地拿起畫板不停地再畫。

  那時他年紀小,很多事都不懂。長大後漸漸明白,知道父親在為一個男人傷心。因為父親的畫冊里,除了小小的自己,滿滿的都是另外一個男人的身影。

  那是一個高大的男子背影,有時穿著長長的風衣,有時穿著俊挺的西服。都是一些背面和側面的影像,從沒有一張正面的面容,總是一副好像要離開的樣子。

  現在他當然明白,那個人是父親的戀人,說不定還是自己的……

  他不願想,也不敢想。父親那糟糕到一塌糊塗的生活和對自己的遺棄,是他一生的夢魘。但是奇怪的是他並不怨恨他。

  畢竟當初爸爸是真心的疼愛他,即使醉到不省人事,亂發酒瘋,也從來沒有打過他罵過他。即使落魄潦倒到一張畫也賣不出去,整整一個月靠吃泡麵過活,也從沒有忘記幫他的碗裡加一顆蛋,早上給他喝一杯牛奶。

  那樣清苦混亂的生活,蘇遠恆年紀小,並沒有感到多麽艱辛。只要和爸爸在一起,他就很開心。偶而周末的時候爸爸還會帶他去公園,自己無憂無慮地在糙地上瘋跑、玩耍,回頭看見爸爸清瘦的身影站在畫板前,抬頭對他微笑,他便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現在,那一切都已遠去了。成為蘇遠恆今生最珍貴,也最痛苦的回憶。

  他不想像他父親那樣,為了一個男人失魂落魄,最後不得不丟下幼子,遠走他鄉。

  蘇遠恆很聰明,從小讀書就是最用功的,好幾次有好人家來領養他,卻都被他逃過了。因為那時他還在固執地等他爸爸。可是後來他也知道了,爸爸不會來接他了,即使他在寒冷的冬夜,在那冰冷的台階上再等多久,爸爸也不會回來了。

  然後十歲那年,有一個男人來收養他。那個男人是個外科醫生,他的妻子得了絕症,他們十年前曾經有一個孩子,卻不幸夭折了。他的妻子再不能生育,他想給妻子一份最後的禮物。

  他說他很像他,說他的兒子如果還活著,也許和他長得一般模樣。

  這句話讓蘇遠恆心軟。

  那個男人很高大,氣質溫和,離開孤兒院的時候,長長的風衣被秋風吹起,帶起一片蕭瑟。

  他的背影很像父親畫冊上經常出現的那個男人。這也讓蘇遠恆心動。雖然失去了一個父親,但也許他還能再得到另外一個父親。

  整整半年,那個男人一直來孤兒院看他,希望他能心甘情願的和自己走。雖然蘇遠恆也知道,他對自己這麽執著,只是因為他找了這麽久,自己是最像他、也最像他兒子的人。

  然後院長媽媽一句話,徹底動搖了他。她說:「小離,你應該和他走。你應該有個幸福的家,有個美好的未來,跟著蘇先生,這些都能實現。這樣等你長大,也許有一天你有能力找到你爸爸。」

  蘇遠恆覺得自己一夜之間突然長大了。他放棄了等待和守候,和那個男人走了。他告訴自己他再也不會那麽傻,把所有的情感都放在一個遺棄了他的人身上。

  可是他就是那麽傻,現在,他把所有情感,都放在了十年前那個一見鍾情的男孩身上。

  蘇遠恆心中苦笑。他知道自己這一生,恐怕都無法改變了。

  他的養父對他很好,為了幫妻子治病,不久就帶著全家去了美國。

  過了一年半,蘇遠恆的養母過世了。那段時間裡,他對醫學產生了興趣。

  他的養母是個可愛的女人,優雅聰慧,性格善良,還時常喜歡開些小玩笑。蘇遠恆和他的養父一樣愛她,希望她活下去。可是腦癌最終奪去了她的生命。

  蘇遠恆因此決定走上腦科醫生的道路。這讓他的養父很欣慰。

  那個男人在太太過世後一下子頹廢蒼老了許多,專心致志地培養蘇遠恆,送他去最好的學校,將自己一生醫學上的心得都傳授給他。

  蘇遠恆也很爭氣,十七歲就取得了醫學界的天才稱號,十九歲取得博士學位,在他養父的推薦下,回國後正式進了現在的綜合醫院,直到第二年遇到北堂敏謙。

  現在,他的養父也已在七年前過世。他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北堂敏謙,又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可是他知道,其實連北堂敏謙,也不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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