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千刀萬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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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府!」

  謝橋自秦驀懷中抬起頭,吩咐車夫。

  南宮蕭的人情已經欠下,早去晚去都可以。

  他此刻心情不佳,最好回府休息。

  況且,秦玉本就是她將計就計,一手操作,不爭的事實。他雖然說那是秦玉咎由自取,可到底是他捧在手心呵護多年的胞妹,無論對他做過多麼無情令人心寒之事,心中依舊會難過罷?

  秦驀盯著她,漆黑的眸子似染了濃墨,薄唇緊抿:「擔心我?」

  明知故問!

  謝橋沒有正面回答,抬眼看他,「你說呢?」

  秦驀緘默不語,面色沉靜冷漠,重新靠在車壁上。

  謝橋知道沒有他的命令,車夫不會回府。默然片刻,語氣溫和的說道:「南宮蕭一事不急,我們先回府處理好事物,你再好好休息。」

  秦驀眸子倏然睜開,陰冷晦暗,語氣平靜而冷淡:「是該好好處置。」

  謝橋心頭髮緊,他方才那個眼神,冰冷,隱忍,宛如鋒利的刀刃。

  長公主是他心頭的傷痛,他心裡最柔軟的地方,保留著長公主年輕時的音容和藹。今日的疾言厲色,不過是想要敲醒長公主,他心裡還有許話未來得及與她說,卻驚聞噩耗,心中也悔恨懊惱罷?

  她活不長,卻在這個節骨眼上身亡,只怕他心中也會想她的死,與他那番話多少有關係。

  今晨好好與長公主促膝長談,開解她的心結,恐怕不會猝死。

  謝橋雙手輕輕覆上他的手背,溫柔的說道:「事情處理好了,我們去看看張伯,我想吃張嬸做的糖。」

  秦驀落在二人交疊地手上的視線一頓,抬眼注視她,眸光深而沉。

  倏然扳過她地臉狠狠吻下去,唇舌蠻橫強硬,牙齒磕破唇,混合著血腥味熱烈地糾纏。她痛得微微皺眉,抵在他胸口的手想要將他推開。

  不容她躲避,秦驀的大手緊緊的掐著她的腰肢,雙臂使力把她抱起來坐在他的腿上,發狠地啃噬她的唇瓣,像一隻負傷的野獸,亟待汲取她身上的溫度得以安撫。

  她,是懂他的。

  在她快要被吻得幾乎窒息的時候,他終於放開她,謝橋趴在他肩頭喘息。

  那次他帶她去見張伯夫妻,張嬸說每年長公主的忌日他都會去。

  後來漸漸去得少,只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會去。

  吃上一塊張嬸做的酥糖,陪張伯坐一會,便會走。

  「好。」

  馬車緩緩停在郡王府門口。

  秦驀直接抱著她下馬車,謝橋從他懷中抬起頭,看見府門口站著容譽與柳氏站在門口,一個面色冷沉,一個面露憂色,心中的尷尬蕩然無存。

  「華姐兒……郡王妃。」柳氏見到謝橋,疾步走過來:「出什麼事了?」她只是聽容譽說長公主死與郡主死了,而害死她們的人是謝橋,已經被太后傳進宮,她嚇得不輕!

  才成親,傳出這樣的事情,這不是要逼死謝橋?

  長公主與郡主都是郡王最親密的人,就算郡王念在夫妻一場的情份上,沒有殺謝橋,只怕夫妻間的情份便盡。

  顧不上諸多規矩,跟著容譽找上門來。

  謝橋心頭一暖,道:「二嬸娘,誤會一場,我無事。」

  「這就好,這就好!」柳氏憶起二人方才親密的舉止,鬆一口氣,又覺得無風不起浪,「長公主的死為何會攀咬你?」提起這件事,柳氏落下去的心又提起來,她方才過門長公主死了,明日裡外面指不定傳成什麼樣。睨一眼一臉冷峻的秦驀,拉著謝橋的手站在一邊問道:「你們才成親,出這樣大的事情,郡王什麼態度?」

  謝橋回頭看一眼秦驀,這個角度,只見到他線條冷硬的側臉。

  「郡王,他很好。」謝橋沉默片刻,方才又道:「容嫣她不想我好過。」簡單的解釋。

  柳氏嘆息道:「良娣她素來好強,閨中時見不得府中平輩蓋過她的風頭,姝兒總是避其鋒芒。她淪落為妾,又不得太子寵愛,你嫁的比她好,心中難免不甘。」

  謝橋默然不語。

  柳氏道出心中的另外一重憂慮:「你們打算如何化解眼下的處境?」

  「靜觀其變。」謝橋心中也無半點頭緒。

  柳氏又長長嘆息一聲:「郡王心中向著你,我們也放心。只是,到底孝道為先,不能授人口柄。」轉而有細細交代謝橋一些事,便打算與容譽一同離開,謝橋邀請入府。

  「我與你二叔不進府坐了,不合規矩。」柳氏想將朱氏昨日之事告訴謝橋,見她眉宇間染著愁緒,便沒有再提。

  謝橋叮囑柳氏道:「重華樓我還有一位病人住在那裡,二嬸娘得空可以替我關照一二,待我回門後再另行安排。」

  柳氏隱約知道重華樓那位的身份,點了點頭:「你放心,我會好好照應。」

  目送柳氏與容譽乘著馬車離開,謝橋撤回視線,望著碧空如洗的天空,心緒如潮。甩了甩頭,隨口問道:「二叔與你說什麼?」

  秦驀靜靜的看著她片刻,彎了彎唇:「你說呢?」想起容譽的話,微微眯起眸子,眼中划過冷里的光芒。

  謝橋視線在他臉上掃了幾眼,敏銳的覺察到他身上氣息的轉變,似乎猜到二叔說的話於他來說不中聽,便不再深問。

  挽著他的手臂,並肩朝府內走去:「你打算如何處置容嫣?」

  「你想要她怎麼個死法?」

  謝橋腳步一頓,他語氣平淡,卻深藏著風雨欲來之勢,寒意刺骨。

  「我不重要,你解氣了才好。」謝橋伸手整理他的襟口,將容嫣交給他處置。

  秦驀蹙眉,粗礪指腹輕輕摩挲她認真的眉眼,「一起。」大掌緊扣著她的纖腰直接往懷中一帶,朝郡王府私設的暗牢走去。

  門由外而內的打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裡面各種各樣的刑具映入謝橋的眼中。

  「審訊犯人。」秦驀淡淡的解釋。

  謝橋點頭,四處張望,昏暗的暗牢里點著火燭,陣陣陰風吹拂而來,細小的火苗明明滅滅,照樣在排列有序的刑具上,森然詭譎。

  裡面有兩間關押犯人的牢房,秦驀拉著她的手坐在屋子裡僅有的兩張椅子裡,冷聲道:「帶出來。」

  藍星打開裡面一間牢房,帶著容嫣走來。

  短短的半個時辰里,容嫣不復之前光鮮亮麗,髮髻散亂,狼狽不堪。

  容嫣猛然抬頭看向謝橋,滿含怨毒。

  「秦玉是受你指使?」謝橋不覺得事情如此巧合,素來安居東宮一隅的容嫣,會如此巧合的出現在望月樓,將一切都看在眼中,還能知道如此周詳!

  不是她指使,定於她脫不了關係!

  容嫣自他們進來時看謝橋一眼,目光始終落在秦驀的身上,一瞬不瞬的盯著他的臉,對謝橋的話充耳不聞。

  良久,忽而開口道:「後悔麼?迎娶她,給你帶來的只有無盡的麻煩。你選擇我,我只會給你帶來助益!」

  秦驀黑眸沉沉的盯著她,嘴角的弧度透著一絲諷刺:「你真能幹,如何會是階下囚。」

  「階下囚?落到你的手裡我無話可說!要殺要刮隨你們的意。」容嫣雙目赤紅,面部抽搐,猙獰笑道:「你也莫要得意,沒有我在身邊相助,你以為你能活著?」

  謝橋目光一滯,容嫣的種種古怪,令她心中有一個荒誕的念頭。上前幾步,站在她面前,聲音低沉:「你死後重活了?」

  秦驀冷峻陰沉的臉上裂開一道縫隙,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嗓音卻冰冷,「她死後重活,落到如今地步,也算開眼了。」轉而看向謝橋,不贊同的說道:「你何時如此迷信?莫要被她胡言亂語給蠱惑。」

  謝橋仿若未聞,緊緊盯著容嫣,沉聲道:「所以你許多事情都預先知道,並且藉此陷害我。」

  「只可惜,你每次都福大命大!」秦驀的話宛如利刃扎刺在她的心口,當真是越活越回去,她正是仗持重活的機會,野心勃勃,私以為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便掉以輕心,才會輸的如此悽慘!

  秦驀聞言,眼底的神色微妙。重活,這世間人死後當真能重活?

  太匪夷所思!

  謝橋攏在袖中的手驟然收緊,她真的重活,而且重活再以前,那麼她所在的那個世界裡,有沒有自己?

  她是否嫁給秦驀?

  容嫣憎恨的說道:「賤人!都是因為你!前一世里,這世間明明沒有你,為何你會憑空出現!容華明明已經被淹死,直至我死都不曾出現,為何你又回來了!」

  如果沒有謝橋這個意外,她斷然不會一步錯,步步錯!

  謝橋心尖一顫,所以原來該死的孩子,因為她的到來活下來,而且改變原來的軌跡?

  那麼,她說秦驀會死,前一世里秦驀定是死在她的前面。

  想到秦驀會死,謝橋心口針扎般刺痛。

  安慰自己道:容嫣前一世死在秦驀之後,如今她死在秦驀之前,那麼命運給改變了!

  秦驀聽聞容嫣嘶喊出的那句話,眉頭一挑,冷聲道:「誰指使你。」

  他突兀的一句話,打斷謝橋的思緒,怔怔回過神來。

  「郡王不是神通廣大麼?何須審問我?」容嫣痛快的大笑出聲,她就算死,也會有一個墊背的,縱使心中不甘,黃泉路上也不寂寞了!

  秦驀眼一眯,漆黑的眸子裡滲出戾氣,冷笑道:「動手!」

  容嫣渾身一顫,掃了一眼四周的刑具,鎮定下來。勾著唇,透著一絲自嘲,連死都不怕,不過受皮肉之苦,怕什麼?

  這時,隱在暗處的兩個人走過來,一個人手裡拿著漁網,一個人手裡拿著散發著寒芒的匕首。

  容嫣瞳孔一縮,渾身抑制不住的顫抖。

  剮刑!

  謝橋疑惑的盯著漁網,便聽到耳旁傳來一道冷冽的聲音:「到我這裡來,莫要被嚇到。」

  謝橋心中不以為意,還是坐在他的身邊。

  只見一個人將緊緊地用漁網將身著裡衣的容嫣纏住,身上的肉與衣料被勒得鼓出來,另外一個拿著匕首從她腳下一個網眼開始割。

  凌遲!

  謝橋看著割下容嫣一塊肉,鮮血瞬間染紅白色衣料,心口緊縮,收緊五指。

  「啊——」容嫣痛得尖叫,還未緩過勁來,第二刀已經下去,劇烈的痛疼席捲全身,渾身冒冷汗,糠篩一般的抖動。

  「想好怎麼說了?」秦驀握著謝橋的手起身,她不慣常見血腥的場面,心中難免不適應,已經失去耐心等容嫣鬆口。

  秦玉、母親皆因她歹念而死。

  又算計到謝橋的頭上!

  殺人償命,總要付出代價!

  容嫣滿頭冷汗,腿上的疼痛感撕扯著她的神經,手指緊緊掐進手心,面目因劇痛而扭曲,咬緊牙根道:「你們別白費功夫!」

  秦驀冷聲道:「一千刀內,不許她死。」

  一股寒涼之氣從心底蔓延向四肢百骸,渾身打冷顫。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在無盡的痛苦折磨中,等待死亡!

  她方才被割三刀,生生剮肉的疼痛令人幾欲發狂、發瘋。一千刀……無限的恐懼宛如一張網,將她緊緊的束縛住。

  心中仍舊在掙扎著,死死咬著唇。

  秦驀摟著謝橋朝外走去,這時,藍星進來睨一眼容嫣,稟報導:「容三小姐被太子擄走,他要我們拿良娣交換。」

  容嫣聽聞,鬆一口氣。

  謝橋面色驟變。

  秦驀面色冷沉,看著已經停手的人,「繼續,留一口氣。」

  容嫣面色瞬間慘白。

  秦驀挑揀著一把生鏽的鈍刀扔給行刑的二人:「用這個。」

  鈍刀子割肉,痛不欲生!

  「啊——」

  容嫣尖利的叫喊,看著他們頭也不回的離開,心中驚懼。眼中不再充滿憎恨、怨毒,哀求的對謝橋說道:「長姐,我知道錯了,求求你放了我這一回!今後,我再也不敢算計……啊——」

  謝橋停駐腳步。

  容嫣舌頭被咬破,血液順著嘴角流下,虛弱的看著謝橋,懺悔道:「我不該嫉妒你,對你下毒手,我知道錯了,定會悔改!求求你,放了我,看在我們同一個父親的份上,饒過我這一回,我不想死……不不不,你殺了我,殺了我吧!」

  謝橋面若冷霜,譏誚的說道:「求我,倒不如交代清楚。」

  容嫣低聲呢喃:「我知道錯了,饒我一回,你們殺了我,太子絕不會放過容姝!」左腿上血肉模糊,鮮血暈染著整條褲腿,觸目驚心。

  謝橋見她不知悔改,仍舊拿容姝要挾她,冷笑一聲:「你慢慢受著罷!」

  「蜀王!是蜀王!」容嫣在他們的身影即將要消失在門口的時候,交代出來。

  秦驀腳步一頓,復又若無其事的帶著謝橋大步離開。

  謝橋眸光微轉,讓他們停手,轉而吩咐藍星道:「你回稟太子,讓他約定時間地點換人。」頓了頓,目光冷厲:「告訴他,姝兒若是掉一根毫毛,我們絕不會放過他!」

  「是,主母。」藍星應聲離開。

  謝橋心裡擔憂容姝,沒有想到太子會為了容嫣而抓拿容姝,所以沒有一點點的防備!

  疾步追上秦驀的腳步,盯著他寬厚的背說道:「我同意拿容嫣換容姝。」太子的手段,她見識過,為達目的不折手段,她不能夠讓容姝出事!

  「你看著辦。」秦驀並未阻止,去往長公主的院落。

  謝橋加快步伐跟著一同進屋。

  瑾姨已經給長公主穿好壽衣梳妝好,她身上只剩下皮包骨頭,每一次淨身時,瑾姨都十分心疼。

  眼裡的淚水,流一上午,已經流幹了。

  得知郡主沒有死,瑾姨跪在地上,愧疚的說道:「郡王,老奴代百香給您賠罪……」

  秦驀截斷她的話:「不必賠罪。」

  瑾姨一怔,茫然看著他。

  「她已經死了。」秦驀雲淡風輕,仿佛在討論飯菜的鹹淡。

  瑾姨心口一滯,又覺得百香的確是該死。

  雖然她被人利用,可長公主的死與她有關。

  「老奴懇請郡王答應我在主子陵墓旁結草廬守墓。」瑾姨已經了無牽掛,所以自請離府。

  秦驀應允:「我已經安排人修建陵墓,等下宮中來人,將母親接到公主廟,請法師做法超度,七七四十九天後下葬。」

  瑾姨一怔,心頭思緒一轉,便知郡王還是顧及郡王妃,所以沒有隆重的辦喪禮。

  謝橋知道瑾姨誤會,連忙說道:「太后要大肆操辦,皇上不允,郡主不日要和親大慶。」

  秦驀是為她考慮著想,但是會有礙他的聲譽,不孝的罪名不能扣在他的頭上。

  反正,明帝也是為皇位不同意,這鍋就給他背了!

  瑾姨一愣,未曾料到有這一層關係。心中愈發覺得悲涼,可憐長公主。

  「老奴明白。」

  「你們出去。」秦驀站在床榻邊,看著穿戴整齊的長公主,面目沉靜的躺在床榻上,許多畫面紛沓而至的湧入腦海中。

  瑾姨不想出去,謝橋將她支出去。

  謝橋關上門的一瞬,看著秦驀撩開袍子緩緩地跪在地上。窗戶緊閉的室內,光線昏暗,他的身影格外孤單寂寥。心口仿佛壓著一塊沉甸甸的巨石,悶得喘不過氣來。

  「郡王妃,您有什麼話吩咐老奴?」瑾姨並沒有看見那一幕,一步都不想離開長公主。只想謝橋快點交代,她好進去。

  「瑾姨,我知道你對母親忠心耿耿,可也敵不過郡王。」謝橋淡淡的看她一眼,目光落在緊閉的門扉上,「他與母親才是血親,母親離世,他的痛苦不亞於你。」

  「可是……」

  瑾姨還想要說什麼,被謝橋打斷,她將門開一條縫隙,側身讓開。

  瑾姨狐疑的望去,只見秦驀跪在床邊,雙手握著長公主僵硬冰涼的手。他背朝外,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卻能夠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濃烈悲傷。

  「這……」

  「郡王府禁不起任何的風雨,郡王如此做不讓背後之人得逞。當然,其中也有維護我這新婦的意思。郡王心中憐惜我,不忍我被流言中傷,可您有沒有想過,我是郡王府的女主人,傳出天煞孤星或者心狠手辣的流言,如何撐起郡王府的門面?」謝橋覺得心中疲累,一個謊言,需要無數的謊言去圓謊。

  嫁給秦驀之前,她便想過這種情景發生。她不再是一個人,不能任意妄為,隨心所欲,需要顧慮太多。卻沒有想到,會來的這樣快!

  可她仍舊不後悔,殺了秦玉!

  瑾姨抿緊唇,良久,懺愧的說道:「老奴糊塗了!」

  「瑾姨,郡王沒有出來,不許任何人進去打擾。」謝橋心裡想著趁機解決另外一樁事情。欠下南宮蕭的人情,無論如何,她都需要見他一面。

  她阻止秦驀,不想看到他為了她,在南宮蕭面前受奚落。

  瑾姨聽到謝橋吩咐明秀備馬車,驚訝的說道:「您要出府?」

  謝橋點頭:「我有事要處理。」

  瑾姨想要說新婦過門頭一天不能出門,可想起府上出的事情,到底沒有阻止。

  謝橋帶著藍玉去往驛站。

  穆林一直在門口候著,見到謝橋來,直接領進後院涼亭里。

  南宮蕭盤腿坐在竹蓆上,矮几上擺放著兩隻酒杯,幾壺酒。他手肘撐在倚欄長椅上,一手執著酒杯淺酌慢飲。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在他不遠處定住,一揚袖擺,指著對面道:「坐下。」

  謝橋踏進涼亭,跪坐在他的對面。

  「本王以為你今日不會來了。」南宮蕭臉上的面具泛著森然冷光,仿佛映著冬日裡的雪光,冷的刺骨。

  「有事耽擱了。」謝橋難得解釋,捻著袖子,一手執壺斟酒:「今日之事,多謝你。」

  南宮蕭覺得最後幾個字格外刺耳,目光沉沉的盯著她許久,冷哼道:「你不必覺得欠本王人情,今日一事,權當抵過你往日救命之恩。」

  謝橋微微恍惚,搖晃著手中酒杯,滿飲一杯,酒水辛辣刺喉。嗆得她俯身咳嗽,「咳咳……咳……」

  南宮蕭伸手想要給她拍背,快要碰上她後背的一瞬,手生生頓住。若無其事的拿起一壺酒,往嘴裡灌上一口:「此後兩清。」

  謝橋沉默半晌,方才問道:「秦玉是怎麼一回事?」

  南宮蕭打個響指,一位女子自屋中裊裊走出,站在一旁。

  謝橋粗略一看,神態與容貌的確與秦玉很像,細緻看去,卻還是有偏差。莫怪那一日他們不曾靠近,站在陰暗處。

  「你在哪裡找到這麼一個妙人?」她心裡很好奇,一出事,他便立即做出應對之策,顯然是早已有預料。

  南宮蕭視線望向虛空一輪烈日,紅的如她身上的衣裳,太過刺目。微微眯眼,容嫣找上他的那一刻,他就預料到她會有麻煩。末雨綢繆,他當即命令下去,尋找與秦玉相似之人。

  今日晌午,人才帶到驛站里,只有四五分相似,他使用易容術,方才有些逼真。

  「也是緣分,今日見你後回來的路上遇見,剛好聽到你遇到麻煩,順便帶回來。」南宮蕭勾唇,漫不經心的說道:「本王兩日後啟程回大慶。」許是喝多酒,嗓音暗啞。

  謝橋心中微微一動,盯著眼前空酒杯出神,他對她的事情,的確是上心了。

  若非是他,可以脫身,但是沒有這麼簡單。

  「你娶她?」謝橋指著假扮的秦玉。

  南宮蕭高深莫測的說道:「回大慶後,是死是活,本王說了算。」

  謝橋一怔,點了點頭。

  「可有話對本王說?」南宮蕭一根細長的手指勾著酒壺把手,天青色玉壺在他指間晃蕩,滑到邊緣即將要落下時,又被他穩穩勾住。

  「王爺保重。」謝橋話音一落,

  忽然,他手中酒壺一拋,謝橋心頭一緊,便見酒壺穩穩噹噹的落在矮几上。

  謝橋舒出一口氣,酒壺由上而下的緩緩碎裂,化為粉末,微風拂來,便被吹散一地。

  南宮蕭唇角的笑透著一絲自嘲,臉倏然冷沉下來,不待謝橋再說,霍然起身道:「穆林,送客!」

  「王爺。」謝橋後知後覺意識到他生氣了。

  南宮蕭背對著她,並未回頭。威風吹拂著他的一頭長髮飛揚,發梢拂過她的臉頰,冰冷,宛如刀刃滑過。

  「郡王妃,請。」穆林喚著愣住的謝橋,將她送出門,並未意識到他的這句稱呼,南宮蕭眯了眯眼。

  「主子,她走了。」穆林回來復命。

  「自去領罰。」南宮蕭緩緩轉過身,一雙黑眸如兩口古井,深不見底。

  啊?

  穆林懵住,瞪著南宮蕭,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

  南宮蕭一點解釋的打算都沒有,看著他滑稽的表情,心裡堵著的那口悶氣稍稍疏散。

  穆林看著南宮蕭踏出涼亭,已經走遠,回過神來,趕忙追過去,狗腿的說道:「主子,請您明示,奴才哪裡做得不對?下一回好糾正,免得再惹您不快!」頓了頓,又想起一事:「主子,您真的打算迎娶一個牌位?您在大慶聲望高,卻是出不得任何的差錯,一旦娶了『秦玉』,她就算『死』了,您三五年內也不能再娶妻。」

  南宮蕭腳步一頓,穆林險些撞上他的後背,堪堪收住腳。

  以為會迎來南宮蕭的呵斥,稀奇的是他什麼都沒有說,離開後院,一句話輕飄飄的傳到他耳邊。

  急什麼。

  急什麼?

  當然著急!

  老夫人憑著百年人參吊著一口氣,就盼著見主子成親,熬到小主子出世。

  知道主子來選妃,不知多開心,都多吃了幾口稀粥。

  若是知道主子娶個牌位回去,不得氣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

  ——

  謝橋坐在馬車裡,並沒有立即離開,透過帘子縫隙,安靜的看著驛站出神。

  不知過去多久,藍玉輕輕喚一聲:「郡王妃,回府?」

  謝橋淡淡『嗯』一聲,心裡卻是亂成一團麻線。她知道南宮蕭因何生氣,自是希望聽到她說些什麼,可是明知是沒有結果,又何必糾纏不清,給人留下妄念?

  似想起什麼,自車壁櫃裡拿出象牙繩鏈,遞給一旁的藍玉:「給戰王送去。」

  藍玉閃身出馬車,去往驛站。

  片刻,藍玉回來,安靜的坐在謝橋的對面,吩咐車夫回郡王府。

  謝橋已經寫好書信,放在小几上:「你拿著等下送給二叔,姝兒不見,他們定會著急,安他們的心。」

  藍玉頷首。

  謝橋回到郡王府,無字樓里,依舊是紅綢彩帶飄飛,吩咐明秀道:「都撤下來,紅色物件一應都收到庫房,換上素淨被子。」隨後,拿出一件素淨的裙子換下身上大紅的新婦裝。

  鬢髮間的珠釵首飾全部取下來,謝橋只別上一朵白色的絹花。

  半夏從長公主院落里回來道:「郡王去公主廟了,讓您莫要等他。」

  謝橋點了點頭。

  藍玉也送信回來,不出所料,柳氏不見容姝後,私底下四處尋找都不見她的蹤影,都快要急瘋了,想要找謝橋幫忙,又記起她瑣事纏身,也便沒有來問。接到信之後,方才落下心來。

  謝橋頷首,坐在書案後抄寫佛經。

  夜幕降臨,秦驀並未回來。

  明秀將膳食擺放在桌子上,「郡王妃,用膳了。」

  「我不餓,先放著。」謝橋頭也不抬,聚精會神的繼續抄寫。

  明秀欲言又止,退下去。

  翌日,秦驀一臉倦色的回府,臥室里不見謝橋的蹤影,目光一沉,跨步出來,一眼看見她趴伏在書案上安睡。

  放輕腳步過去,視線落在散放在書案上的佛經,喉結滑動,取下她指間握著的管束,擱在一旁的墨硯上。攔腰將她抱起來,謝橋睜開眼,迷糊間看著布滿青茬的下頷,熟悉的氣息令她心安的朝他懷中靠了靠。

  忽然,猛地抬起頭,手緊摟著他的脖子,他一臉疲倦之色映入眼帘,眼底的青影深重,精銳的眸子裡布滿紅色血絲,一夜未眠。

  掙扎著跳下來,謝橋吩咐明秀去準備熱水,轉而對他說道:「都安置好了?」

  「嗯。」秦驀頷首:「太子來信,今日晌午在雲山頂見。」

  謝橋看一眼天色:「你可以休息一會。」

  秦驀大掌禁錮著她的腰肢,將她往懷中一帶,懲罰性的啃咬著她的紅唇,嗓音暗啞道:「昨日見南宮蕭去了?」

  「嗯。」

  「所以,等下給我喝一碗安眠藥,獨自去見太子?」秦驀目光銳利如鷹,捏著她的下巴,仰頭看向他,不容她躲閃。「嗯?」

  謝橋心思被戳破,只得點了點頭。

  「啪——」

  大掌朝她翹、臀拍下去,謝橋驚愕的抬頭,正好對上他沉冷的黑眸:「膽子越來越大!」

  謝橋紅著臉,朝後退一大步:「我能夠處理得過來,不想太麻煩你。」

  「我樂意!」秦驀冷冷丟下這句話,拿著換洗的衣物,朝淨室走去。

  謝橋怔愣在原地,樂意什麼?

  樂意被麻煩?

  待秦驀洗漱出來,早膳已經備好。謝橋聽到他出來的腳步聲,站起身來,一塊長巾扔在她的手裡,自然的替他絞發。

  屋子裡一片寂靜。

  秦驀疲倦的闔眼,閉目養神。

  謝橋認真的擦拭他一頭烏髮的長髮,心裡斟酌著言詞,「我確保自己安全,才敢獨自前往。太子約在雲頂山,四周寬廣,並無密林荊棘,不能設伏。我們防備他,他又何嘗不畏懼我們?」

  秦驀仍舊沒有出聲。

  謝橋軟了語氣,柔聲的說道:「你若不放心,一起去罷。」

  秦驀驀然睜開眼,薄唇緊抿,深邃的黑眸緊緊盯著她,蘊含的一股子狠勁似乎要將她骨頭都不剩的拆吃入肚!

  謝橋呆愣的看著他,不知他又怎麼了。

  良久,秦驀又闔上眼,嗓音低沉暗啞:「你做任何決定的時候,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我的心情。除去一些死物,活著的,除了你,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手指緊緊扣著她的手腕:「你若出事,我會發瘋的,所以好好護著自己。」

  謝橋心頭驟然一沉,心緒如浪潮起起伏伏,良久,歸於平靜,點了點頭。隨即,意識到他看不見,放下手裡的長巾,緊靠著他的頭,輕輕應道:「知道了。」

  秦驀側頭,薄唇距離她那微抿的櫻紅唇瓣只有一指的距離,兩個人呼吸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合二為一,難分彼此。

  「時辰不早了,用膳後去雲山頂。」謝橋推搡著他起身。

  秦驀站起身,這才發現屋子裡喜慶的色彩被素淨替代,她一襲紅衣也換成淺色衣裙,揉了揉她柔軟的青絲:「委屈你了。」

  謝橋搖頭,率先走出前廳去往堂屋。

  兩個人用完膳後,謝橋與秦驀坐在一輛馬車上,藍星與藍玉帶著容嫣坐上另外一輛馬車。

  半個時辰後,一行人到達雲山頂,太子早已帶著容姝站在另一端,緊靠山崖。

  山頂風大,吹得髮絲飛揚,袍擺獵獵作響。

  謝橋皺眉,示意藍玉將容嫣帶上來。她罩上外袍,腿上的傷口看不見分毫,只是容嫣臉色帶著不正常的潮紅。

  她傷口被感染,發高燒。

  太子自然也注意到容嫣的異常,滿面陰霾,他不在意容嫣,但是有人解他燃眉之急,請他救人,他方才同意,至於是死是活,根本不在意。

  太子的人四處查看,確定沒有帶人設伏後,對謝橋說道:「本宮言而有信,郡王妃放了良娣,本宮也會毫髮無損的將容三小姐歸還。」

  「一起放人吧。」謝橋看一眼身後的男人,沒有心思與他們周旋,確定容姝沒有異常後,親自給容嫣鬆綁,拍了拍她襟口的灰塵,略有深意道:「希望良娣真心知道悔改,可不是每一次都有機會活命。」

  容嫣心生恨意,可自己還在謝橋的手中,冷聲道:「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機會。」要我的命!

  因為,我一定會先一步殺了你!

  腿上的傷口,不得救治,已經紅腫發膿,折磨得她死去活來!

  這仇,她如何能不報?

  謝橋仿佛沒有看見她眼中的恨意,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

  太子見謝橋放容嫣走來,也命人給容姝鬆綁,摘掉她嘴裡的布團。

  容姝雙手被綁得發麻,雙眼在看見謝橋的一瞬,便已經發紅濕潤。

  「啊——」容嫣腳下不穩,朝地上栽去。

  容姝下意識的伸手去扶容嫣,擔心的說道:「二姐姐,你沒事……啊……」對上容嫣猙獰的目光,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便被容嫣用力推著滾落山崖。

  「姝兒——」謝橋瞳孔一縮,奔向山崖。

  秦驀緊緊拽著她的手,冷聲道:「藍星,帶人下去找!」

  容嫣癲狂的大笑,眼底閃過快意:「賤人!你會後悔的!」

  後悔放了她!

  後悔與她做對!

  謝橋雙眸通紅,眼底一片冰冷,沒有一絲感情,看著容嫣如同死人一般。

  下一瞬,笑得暢快肆意的容嫣,突然瞪圓眼,再也笑不出聲,渾身猶如萬隻毒蟲在啃噬,雙手控制不住的朝身上抓去,倒在地上打滾,尖利的石子扎進肉里,緩解痛癢之症,絲絲泛著黑色的血湧出,如同毒蟲被流出一般,容嫣驟然抽出太子插在靴子裡的匕首,朝身上四處扎刺過去,血肉翻飛。

  太子驚愕的看著拿匕首在身上劃的容嫣,面色發白,覺得她瘋了!

  容嫣只有刀劃破皮膚才能緩解身上的痛苦,她看著傷口越來越多,心裡越來越害怕,想要住手,可是根本停不下來,恐懼的求救道:「長姐,救我,救我——」

  謝橋冷眼旁觀,她早已知道她死性難改!

  「不,不要,我不想死,救我,救救我——」容嫣絕望的哀嚎。

  不知過去多久,容嫣身上沒有一處完好,臉上刀痕交錯,渾身如同血人。直到血液緩緩流盡,渾身抽搐幾下,橫躺在血泊中,沒有任何的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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