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看著眼前奇麗的景色,張潔不由順口念出詩來:“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
“可惜沒有了楓林馬車,否則便合景了,”一個清朗而又十分斯文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姑娘也讀樊川先生的詩?”
“當然,我小學就學過。”張潔對這文雅無比的聲音頓時升起好感,不自禁隨口答道。
“小學?”聲音透著不解,“在下只讀過《大學》。”
“啊?”張潔立刻一拍腦袋,怎麼跟古人說起小學。
她帶著赧然的笑回過身,這一瞬間,還未完全綻放的笑容竟立刻僵在了臉上——
身後赫然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公子,一襲衣衫質量很好卻並不華麗,手上握著卷書,全身上下都透著股難以形容的清雅之氣,儼然一位俊秀書生。
然而,那張俊美無比的臉竟是如此熟悉,五官深邃,劍眉斜飛,修長的雙目閃爍不已,目光亮晶晶如夜空的星星,又如春日明淨的湖水。
.
見她回頭,那書生也覺眼前一亮,卻立刻不至失態地微笑著施了一禮。
“黑風哥哥……”張潔呆呆的站了半晌,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驚喜道,“你的傷好了麼?”
見她先看著自己喃喃自語,那書生已有些不解。誰知她竟又突然過來失禮地拉自己的手,他立刻嚇了一大跳,扯著衣袖不知所措:“這……姑娘你,你只怕是認錯人了……”
“認錯人了?”張潔愣住,鬆開手懷疑地揉揉眼睛。
她細細一打量才發現,他和黑風雖面容酷似,氣質的確有很大區別。
他的眼睛雖也一般明亮,卻沒有絲毫的孤寂清冷,倒多了幾分純淨柔和;身段高矮雖也相似,仔細看去卻略顯得單薄贏瘦些,少了幾分英挺,但也多了幾分書生的文弱秀雅。
他身後跟著個書童,捧著一張琴。
.
真的不是。
張潔悵然,想到他再著自己時那冰冷的目光與唇邊流下的鮮血,她心中莫名一痛。
“我就是那個殘忍的教主,殺人如麻……失望了?”
殘酷的冷笑聲似乎還在耳邊,張潔難受不已——不管他是誰,他對她一直很好,從來都沒有傷害過她,即使她只是個人質。而她口口聲聲稱是他的妹妹,卻介意這些,傷害他……
“你聽清楚了,這世上,我根本不需要親人,也根本沒有值得我關心的親人!”
那麼冷,卻又那麼驕傲。
他……是不是又變回當初那般無情了?張潔黯然低頭,那雙靈活的大眼睛緩緩蒙上一層水霧。
他不會再見我了麼?
.
“姑娘可有難事?”那書生見她突然難過,想她必定有傷心事,也並不怪她無禮。
“對不起……”張潔抬頭勉強沖他一笑,“我認錯人了。”
言畢,她轉過身看著飄渺的雲霧。
那書生一愣,也緩步走到她旁邊看著遠處,輕聲道:“姑娘可是有朋友與在下酷似?”
張潔聞言轉頭看著他,見那俊美無比的臉上帶著純淨明朗的笑容,熟悉而又陌生。她不由升起好感,輕輕“恩”了一聲。
倘若“他”也能這樣笑,那該多好。想到那清冷的人影與悲愴的琴聲,她眼圈一紅。
“方才……姑娘好象說那位朋友負傷了?”那書生試探著問。
張潔點了點頭。
他略一思索,忽然露出喜色:“家祖父精於醫術,姑娘不妨請那位朋友到雲台,他老人家一向熱心,必定會援手醫治的。”
張潔見他一片好心,不由感激地笑了:“多謝大哥,不過他現在或許已經好了。”
“沒事便好。”那書生也跟著鬆了口氣。
他居然也跟著為一個不認識的人擔心呢!張潔不由樂起來:“你叫什麼名字啊?”
書生一愣,倒也不怪她出言無禮,笑道:“在下沈憶風,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我叫張潔。”
見她直道閨名毫不忌諱,沈憶風有些不自在:“原來是張姑娘。”
張潔看他莫名發窘,覺得十分有趣:“不用啦,叫我小潔好了。”
沈憶風聞言臉有些紅:“這……”
張潔見他如此不自在,不免又有些奇怪。
這女子雖言語膽大,卻並無一絲輕浮之態,沈憶風看看她,不由放鬆下來,又露出那明淨的笑。
“很好聽啊,小……潔。”仍嫌失禮,雖已知道張潔並非那起做作女子,他終是不好意思,喚她的名字直如費了好大力氣般。
張潔看他如此,眨眼笑了。
.
“你是讀書人吧?住在山上嗎?”
“舍間正是,”他認真答道,“但在下卻非讀書人,只是日常閒了愛看些書而已。”
他說話雖一口一個在下,談吐卻並不十分迂腐。
張潔又仔細打量著他,不可思議的搖頭:“你和我的……大哥長得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呢。”
“是嗎?”沈憶風也有些驚訝,搖著頭,“有幾分相似倒還說得過,他與在下又非同胞兄弟,怎會一模一樣?”
“你叫沈憶風?”張潔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你會不會有同胞兄弟失散了?”
腦中閃過那寒星般的目光。
“不會,”沈憶風立刻笑了,“家母膝下只一子,如今她老人家已仙去,並未聽說在下還有兄弟。”
他見張潔有些不信,便又認真道:“哪個母親不愛子女,倘若在下真有兄弟失散,家母在世時又豈會不去尋找?”
“哦。”張潔失望的掉過臉去。
沈憶風卻來了興致:“令兄當真與在下一模一樣?若有機會倒要見上他一見了。”
“見不到他了。”張潔低頭喃喃道。
“怎麼了?”沈憶風不解,“令兄的傷不是好了嗎?”
“可是,”張潔難過的說,“他不會想見我,我也找不到他了。”
沈憶風一愣,道:“姑娘與令兄生氣了?”
見她不答,他以為自己猜對了,皺眉道:“身為男兒豈可因小事斤斤計較,在下倘若遇到一定替姑娘問他。”
見他認真的樣子,張潔不覺開心好些,對他又多了幾分信任:“我沒事啦,謝謝你。”
她正還要繼續說什麼,遠處卻傳來鄭少凡清晰而溫和的聲音。
看看天色,那雨不知什麼時候已停了。
.
“那人是誰?你們倒好聊。”柳飛皺眉問。
“他說他叫沈憶風,”張潔不解他為何忽然問這個。她想了想,忽然開心道,“鄭哥哥,你不知道,他竟然——”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住。
“恩?”鄭少凡見她停住,含笑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她。
張潔卻本想說他和黑風長得一模一樣,可突然又想起黑風總戴著面具不喜歡別人看見他,這麼說出來似乎不妥。於是她改口支吾道:“呃,他竟然會念詩。”
柳飛不屑地哼了一聲,看了看鄭少凡。
鄭少凡微笑不語。
行近半個時辰。
“鄭哥哥,雲台山莊還有多遠?”
鄭少凡聞言停下來,含笑道:“累了?”
“呃,有點兒,”她彎腰拍了拍腿,又立刻直起身來滿臉信心道,“沒關係,咱們繼續努力吧。”
“要不要歇歇?”鄭少凡不忍。
“就你這麼走,天黑都到不了。”柳飛忽然道。
“沒那麼誇張吧,”張潔不滿地瞪他一眼,小聲嘀咕,“我只是不像你們會飛啦,怕什麼,又不要你背!”
誰知柳飛耳朵竟很靈:“要背也輪不到我,自有人背你。”
說完他立刻轉過臉看著旁邊。
張潔卻臉紅起來。看看鄭少凡依舊含笑而立,她不由更尷尬,只得跺了跺腳飛快走到前面去了。
後面竟傳來柳飛幸災樂禍的聲音:“早知道這麼說你會走得快些,我上山的時候就說了。”
鄭少凡既好笑又無奈的搖搖頭,不覺也放快了腳步跟上去。
走進武俠 - 24 - 第二十四章 雲台山莊
山風吹起,一座古樸的山莊似在雲霧中蕩漾,讓人隱隱有出塵脫俗之感。寬大的石梯兩旁翠竹搖曳,拾級而上,抬頭便可見“雲台山莊”四個古樸蒼勁的大字。
門房彬彬有禮,讓他們稍等後便通報去了。
少頃,山門大開,一眾人含笑迎出。
.
“鄭公子、柳大俠駕臨,老朽有失遠迎,見諒見諒。”前面卻是一個約莫六七十歲的慈祥老人,鬚髮略白,面容卻看起來較同齡老人好看很多,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采。
隨後又見他斥責門房:“竟然將客人擋在門外,老夫平日待你們太寬了麼!”
“沈前輩客氣,”鄭少凡微笑拱手,依然謙恭有禮地替門房說了幾句話,“他也是謹慎,還望前輩莫要怪責。”
沈靜山笑著嘆氣:“鄭公子有所不知,自小兒去後……”說到這裡他語氣一黯,隨即又展顏道:“小兒去後,小孫稟賦柔弱又心慈手軟,待下人未免太寬,他們才如此失了規矩,讓鄭公子見笑。”
“前輩如今遠離是非俗事,方外之人,何必拘於此等繁文縟節。”
“老夫雖無心摻入,是非卻尋上門,”沈靜山搖搖頭,臉上又恢復一般安祥之色,向柳飛道,“這便是飛劍柳大俠?久仰。”
柳飛也一抱拳。
“這——”卻是看著張潔。
鄭少凡依舊不動聲色笑道:“小妹姓張。”
老人目光閃了閃,隨即莞爾:“原來是張姑娘。”
鄭少凡向張潔溫和道:“這位是“玉掌金針”沈老前輩。”
張潔卻在發呆。她一見這老人面容,便不知如何升起一種熟悉之感。
自己並沒有見過他啊?她暗自有些奇怪,又見他一臉和藹毫無架子,更增親切。鄭少凡提醒她方才回過神。
該行禮?可她一時又不知該學古代女子行禮還是該學他們抱拳,情急之下只好不倫不類的跟著彎了個腰鞠躬,惹得鄭柳二人暗暗好笑,老人那和善的臉上也露出一絲有趣之色,旁邊的門房立刻垂下頭。
這雲台山莊的主人正是二十多年前聞名江湖的“玉掌金針”沈靜山。玉掌,是說他的掌法高明,施展開來又顯得優雅高貴;金針,是說他的醫術出神入化,當年江湖上號稱第一神醫。
“老朽退隱多年,這外號自己都已忘了,鄭公子又提它作什麼,”沈靜山笑道,“請!”
張潔隨著眾人進了大門,在沈靜山的指引下緩緩而行,而後又穿過一個院門,到了一個寬敞的大廳上。
.
待茶上過,沈靜山問下人:“公子呢?”
“公子一早和掃雲出去,只怕向山中彈琴作詩去了。”
沈靜山聞言嘆了口氣,向三人解釋:“小孫自幼不曾習武,偏好詩書琴棋之類,因他素來體弱老朽也未加管束,見笑了。”
“前輩何出此言,人各有所長並非一定要習武,在下看來,令孫實乃雅人。”
沈靜山卻搖搖頭:“雖如此說,但生於武林世家大事臨門卻不能分憂排解,性命尚自顧不了,這些又有何用?”
鄭少凡一笑不語,片刻又問:“他們定在何時?”
沈靜山淡淡道:“隔月十五。老朽活了這一把年紀,萬事倒也看輕了,只是——”他神色有些淒涼,“不忍我沈家一脈……”
鄭少凡皺眉:“前輩何必……”
沈靜山黯然半晌,又露出平靜溫和的笑容:“尊駕等一路風塵想必辛苦,不如先稍作歇息,少頃老朽再設宴為三位接風。”
張潔卻已暗暗替這老人感到難過,下月十五到底有什麼大事發生?她隱隱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鄭少凡這一路上都沒告訴她,只怕也是不想她擔憂。
不過一想到那永遠溫和自信的眼睛,她又安心不少:他有多厲害自己是親眼見過的,江府的事不就解決了嗎?
想到江府,她心中忽然一顫——江府?寒玉簫……
.
看來要在此地住上兩個月了,張潔邊走邊打量,心下不由暗暗讚嘆。這裡景色幽雅,空氣新鮮無比,難怪雲台山到了現代都還是個休閒度假的勝地。
在房間歇息未及半個時辰,至午便有下人來請用飯,三人來到廳上。卻見沈靜山已換了一身日常的衣服,更顯隨和,見他們進來便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