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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3)

  看著禪師用美侖美奐的手指拈著筆管,在紙上自如地遊動著,馮國富人都快痴了。

  這實在是一道不同尋常的風景,恐怕也就波月庵里才能見到。想別處的寺庵,簽辭都是事先準備好的,通常寫在黃色土紙上,哪像常悟禪師肯用這種宣紙白箋?何況禪師還有觀音樣不凡的佛手,而世人也就見過蓮花座上的觀音,用這樣的佛手握過淨瓶,彈過聖水,卻並沒見她握筆題寫過簽辭。馮國富心裡暗忖,原先對鄉野寺庵既念佛又打卦抽籤的做法還有些陋見,此刻想來,設若沒有這種釋道妙合的風氣,今天又哪有眼福,親睹常悟禪師拈毫題寫簽辭的丰采?

  簽辭很快寫就。

  墨跡未乾,小尼便伸手取去,放嘴邊吹吹,轉交給陳靜如。陳靜如看了幾眼,不明就裡,遞給馮國富。白箋上的字體本是柳體風範,清秀舒緩,骨格清奇,倒也與佛性禪心相吻合。馮國富愛不釋手,默誦起來:

  莫識娥眉秀

  風清玉影來

  夜笛聲寂寂

  曉雪白皚皚

  誦罷,馮國富暗想,這哪是什麼簽辭,明明是一首五言絕句,不乏唐人遺風。記得別處的簽辭,雖然也是五字一句,七字一行,卻詞粗語陋,晦澀平淡,有如隔年枯草。哪像常悟禪師這四句小語,意境疏朗,有韻有轍,讀來意味綿長。像是情愛詩,裡面有情人的約會和思念。又像是春宮詩,寄託著棄婦的哀怨和悲苦。還有離別詩的風味,仿佛在訴說離人恨,別人愁。反正怎麼看,也看不出是首簽辭。

  接著馮國富又一句句琢磨起來。

  娥眉是不是禪師自指?她也許在暗示你,她並不是凡塵中秀色,原不可識。馮國富也不敢妄自揣度,只暗暗思忖,莫非剛才拜佛時閃過心頭的雜念,並沒能瞞過禪師,已被她看個透切?那麼接下來的玉影呢?是代表某人嗎?這人又是何人?或許並不是代表人,而是某一樣具有特殊意義的物象?還有第三句的夜笛,又該意味著什麼?是愛還是恨,是聚還是離,是生還是死?

  要說至雅還是曉雪句,一個簡簡單單的白,足以讓你忽略一切。曉雪是白,白自然是白,皚皚是白上加白,偏又寫在這張白箋上,也就是五白了。馮國富便不揣淺陋,心下給這四句小語取了個名字:五白簽。

  馮國富參不透的是,這裡的白,到底是色還是非色?是存在還是非存在?

  見馮國富只盯著簽辭發呆,半日不語,陳靜如又要了過去,拿到常悟禪師面前,要她解釋到底是何意。

  禪師莞爾一笑,只說了兩個字:「禪意。」

  那禪意又是什麼意思呢?陳靜如雖然經常拜佛念經,一時卻弄不懂這道簽辭的禪意何在。只是心有不甘,又追問了一句:「那上面所預示的,是禍還是福呢?」

  禪師豎了掌,念聲阿彌陀佛,說:「是禍非禍,是福非福,是禍是福,非禍非福。」爾後繞過香案,悠然去了後廳。

  陳靜如不知所云,卻也懂得佛心全靠自己領悟,不能讓禪師將什麼都道破。倒是馮國富仿佛茅塞頓開,覺得這禍福是非四字,仿佛隱含了人生的全部內容。避禍趨福,本是人的天性,可禍福是連在一起的,不是誰想避就避得開,想趨就趨得著的。世人又喜逞能,什麼都想分個是非,可什麼是是,什麼是非?誰又真能分個明明白白?是非不可分,偏要去分,也就生出不少是是非非。其實世上沒有絕對的是,也沒有絕對的非,沒有永遠的非,也沒有永遠的是,說不定彼時是是,到了此時是非,彼處是非,到了此處是是。

  也許這就是常悟禪師所說的禪意吧?

  今天到底不虛此行。見過常悟禪師的五白簽,又聞得她禍福是非的真言,雖然不能說大悟大徹,卻也小有心得,實屬大幸。

  第十七章(4)

  其時小尼已將陳靜如手裡的簽辭拿過去,折兩折,撫平了,裝入一個信封大小的紙套,再還給陳靜如。陳靜如小心放入坤包,又合掌給佛祖做個大揖,轉身隨馮國富幾位走出佛堂,離庵而去。

  下山上船,離開水庫,到小鎮上隨便吃點東西充飢,又登車啟程。回到縣城,已是夕陽西下時分。剛好碰上賓館晚餐時間,董主席又陪著三位去包廂里吃飯。飯後從包廂出來,董主席碰上一位熟人,多叨嘮了幾句,讓馮國富三個先上了樓。

  回到房裡,馮國富想起常悟禪師的五白簽,從陳靜如手上要過來,又細細品味了一番。陳靜如說:「你看你,如獲至寶的樣子。」馮國富說:「你不知道,這道簽辭至少有三妙。」陳靜如說:「哪三妙?」馮國富說:「紙妙字妙辭妙。」

  正在討論常悟禪師的簽辭,董主席上來了,提出找個地方活動活動。馮國富說:「陪了我們一整天,你也該回家了。」董主席說:「家裡老婆又不會跟人跑掉,這麼早回去幹什麼?」馮國富笑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跟人跑了,我們可擔當不起。」董主席說:「老婆就是跟人跑了,我也不會找市里領導麻煩的。這樣吧,不肯搞活動,就上街看看夜景,楚寧這幾年的縣城建設搞得還算不賴。」

  馮國富想起到楚寧三天時間了,天天出車入輦,也沒上街看看,出去轉上一圈半圈也未嘗不可。徵求陳靜如意見,她說:「爬了一天的山,你們卻不覺得累?」馮國富說:「你累了,就在房裡休息吧,我跟董主席隨便走走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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