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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恆立刻召見竇少君,問他有什麼證據。竇少君將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說了,又指著自己腦門上的傷疤,說是當年和姐姐一起爬樹採桑時摔的,並繪聲繪色地描述:“姐姐當年被呂太后遣送到代國去的時候,曾經和我在傳舍(官辦旅店)訣別,還向人討了一點熱水為我洗頭,又討了一點飯食讓我果腹,才戀戀不捨地和我揮手作別。”也難為他記憶力好,這個細節一下子把竇皇后的眼淚迤逗得像泉水一樣噴涌,抱著他就嚎啕大哭,旁邊的侍御奴才們也趕緊哭泣“助哀”,也就是幫助皇后加大悲哀。就這樣,不久前還伐薪燒炭的農民工竇少君轉眼間就從舊社會來到了新社會,戶口轉成了長安的,房子住上了豪華的,飯食變成了玉粒金蓴的,老婆變成了美貌可人的。總之脫了胎,換了骨。

  絳侯周勃和潁陰侯灌嬰在一旁卻很不高興,這兩個傢伙簡直像哼哈二將,總喜歡一起搞事。當年讒毀陳平和賈誼,也是他們牽頭,這次也不例外。他們商量道:“這個死農民工小學文憑都沒有,品德靠不住,如今成個暴發戶,還不作威作福?他地位這麼高,要真的亂來,我們說不定會死在他手裡,給趕快給他找幾個好家教,好好給他補習一下功課,教他一點做人的道理。還有他那個老哥竇長君,文化程度差不多,都得一起註冊補習。”

  這顯然是偏見,相比文憑和道德的關係,有時候我寧願相信有的人就是天生的惡棍,不管他文憑多高;有的人天生就很善良,哪怕他目不識丁。據說美國有個科研成果,說的是科學家給一些罪犯的大腦進行掃描,發現這些罪犯中有許多人的大腦某部分和常人有異,或者是某種正常生理構造沒發育完全,或者其他什麼原因。這樣看來,不管怎麼樣,從生理上說,天生的惡棍是未必不存在的。周勃這幫傢伙躲在一旁唧唧歪歪,卻偏偏忘了自己當初也是農民起義軍首領。現在打下天下了,就以為自己是城裡人了,看不起農民工了,實在可惡之極。當然,也許這是人類的普遍弱點,不能光怪周勃。總之,據說請了家庭教師補習後,竇氏兄弟文化水平直線上升,道德修養也如影隨形,不肯落後,很快就變成了謙讓君子,不敢以富貴驕人。

  不過文帝在位時,為了謙讓,堅決不肯封竇氏兄弟為列侯,竇太后雖然不高興,在自己老公面前卻不敢發火。等到兒子劉啟即位,總算可以頤指氣使了,可惜竇長君已經死了,只能立他的兒子為列侯。現在景帝劉啟提出這個例子,想表示自己應當效法先帝的謙讓,竇太后道:“人生苦短,應當在生前就好好享受,死了以後封號高得嚇人,又有什麼意思呢?竇長君在世時,最終沒能封侯,死後兒子才得如願,我每一想起來就遺憾萬分。皇帝還是吸取我的教訓,趕快給王信封侯罷。”

  劉啟回答道:“那麼,臣請求去和丞相商量一下。”

  他馬上召見周亞夫,說了竇太后的意見,周亞夫當即反對:“當年高皇帝殺白馬,與群臣約誓:非劉氏宗族不能封王,非有功者不得封侯。若有違背,天下共伐之。如今王信雖然貴為皇后親兄,卻沒有點滴功勞,給他封侯,豈不違背誓約?”

  劉啟一聽,默不作聲。周亞夫是功臣列侯的兒子,當然很珍惜自己得知不易的爵位。這就像十幾年前的博士碩士,看到現在博士碩士滿天飛,忍不住會哀嘆自己的學位貶值。如果一個暴發戶僅僅因為是皇后的哥哥就封為列侯,那自己在戰場上辛辛苦苦打仗廝殺得來的爵位還值什麼錢?

  劉啟心裡不悅,如果他一意孤行,硬要封大舅子為列侯,也不是辦不到,怎奈王信畢竟是自己的大舅子,這麼做說出去不好聽。皇帝們向來是喜歡名利雙收的,就如既要當婊子也要立牌坊。只是後者對社會無害,不過是她們自己自娛自樂;而前者則對社會有利有弊,利的方面在於皇帝們既要名聲,作惡時就要多少顧忌一點點;而弊的一面在於他既在這裡做不了惡,就會另外找出氣筒,他可不願憋在肚裡戕害身心。這樣一來,周亞夫的性命自然就岌岌可危。

  這件事情劉啟沒有堅持,不久匈奴王徐廬等六個人投降漢朝,劉啟非常高興,決定封這六個人為列侯,以鼓勵匈奴投降者前赴後繼。周亞夫又反對道:“他們背棄自己的主子來投靠陛下,品德糟糕,而陛下卻封他們為列侯,將來怎麼去責備為人臣者不肯守節呢?”

  劉啟這回再不妥協:“丞相的意見不可採用。”終於一意孤行,封了徐廬等為侯。

  我們也許會問,劉啟在這件事上為什麼不妥協了呢?其實不用問,他當然不會妥協,因為徐廬等不是自己人,而是匈奴人。專制國家的君主,他們的為人方式就是這樣:對外客氣,對內殘暴。民主國家則反之。所以在民主國家的領導人,他的職責是為國民謀取利益,否則他就要下台。而專制國家的君主,則信奉“朕即國家”,全國百姓都是他的奴僕,全國土地財物都是他的私產,他想給誰就給誰,給奴僕們一點,那是恩賜;給匈奴人,則顯示一個君主的面子,表示他有的是錢。慈禧皇太后曾說:“寧與外邦,不與家奴。”都是一樣的心態,因為外國人再壞,在她看來,還是客人;而自己的百姓再好,也不過是豢養的狗,對狗,那是不需要什麼客氣的。可憐當時那些朝不保夕的傻瓜們還臉紅脖子粗地叫囂什麼“扶清滅洋”,要為她跟洋人拼命,真是愚蠢已極,無可救藥。同樣,周亞夫也沒有意識到自己雖然貴為丞相,本質上仍不過是皇帝身邊一條華麗的鬥犬,地位其實不如投降的匈奴人。匈奴人在劉啟眼裡,究竟還是客人。劉啟怎麼可能會因為狗的建議而對客人不恭呢?武帝時候,有個叫汲黯的大臣也向武帝建議,把投降的匈奴人都當作烈屬家的奴僕,也遭到了武帝的嗤之以鼻,道理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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