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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珽一看韋孝寬吃了秤砣,又向城裡的守兵喊道:“韋城主受了宇文黑獺的恩祿,死守還說得過去;你們這些將士們,何必跟著他送死呢?”他又往城裡射去賞令,上寫:“誰能斬城主投降,拜為太尉,封開國公,城邑萬戶,絲帛萬匹。”

  韋孝寬收下賞令,翻過面來寫道:“誰能斬高歡,照此封賞。”回射到城外。高歡氣炸了肺,用鐵鎖鎖上韋孝寬在關東的侄子韋遷,刀架脖子,押到城下,韋孝寬不投降,就殺掉韋遷。韋孝寬不為所動,看都不看一眼。城中士卒感動不已,個個抱定決死之心。

  東魏在玉壁城下,苦戰近六十天,死傷慘重。時值隆冬,軍中缺衣少藥,疾病蔓延,史載“死者七萬人”。高歡的腦力與體力都發揮到了極限,舊病復發,倒在了軍營中,於是,出現了本部開篇那一幕悲壯的場景。

  一片《敕勒歌》的歌聲中,高歡想起了六鎮草原上的遼闊天空,想起了懷朔到洛陽的郵差生涯,想起了騎馬趕牛的逃難歲月,想起了那個豪氣萬丈的青年賀六渾。一世坎坷,一路拼搏,今天的你,是憾,是恨,是喜,是哀?

  曠日持久的龍虎鬥,漸漸走到了尾聲。十四年,以早婚早育的北朝人的標準,是一代人的時光。臨到末了,我們還是忍不住問一個很俗的問題:高歡與宇文泰,誰更強?

  論成就,高歡由一名不起眼的懷朔鎮小兵起家,廣結賓友,先後效力杜洛周、葛榮、爾朱榮,信都起兵,以一州之力,席捲整個關東;宇文泰出身武川鎮將之家,投葛榮,降爾朱,入關平亂,接手賀拔岳軍隊,將關中經營得有聲有色,才得以積累資本與高歡抗衡。兩人各得天下三分之一,勝敗如梅花間竹,難分高低。

  論用人,高歡看重一個義字,惜才愛士,但為了短期的戰略目標,忽視了北魏遺留的吏治腐敗,造成軍士貪婪無度,難以遏止,最終毀掉了他青年時代的理想,也毀掉了高家的霸業;宇文泰最看重的是賞罰分明,嚴禁部下貪財暴民,作威作福,關中每一個人才都能被他任用得恰到好處,所謂的六柱國、十二將軍,大多數的能力其實不及高敖曹、侯景、斛律金,甚至比不了竇泰、彭樂、段韶、尉景等人,卻能名垂千古,建功立業。韋孝寬玉壁成名,就是宇文泰用人的最佳範例。

  論治軍,高歡主力大多為鎮兵,六鎮之亂後魚龍混雜,素質參差不齊。高歡撫恤士兵,的確很有一套,然而囿於本人出身,對軍隊過分放縱,導致鮮卑兵將與漢族士人長期對立。宇文泰在軍隊數量上處於絕對劣勢,可是窮則變,變則通,首創府兵制,通過組建關隴集團,客觀上融合了關中各民族的矛盾,從而使西魏軍隊轉弱為強。兩相比較,宇文泰又稍稍勝出。

  不過,高歡創下的家業幅員遼闊,人才濟濟。高歡死後,宇文泰也無力奈何東魏。二十年內,西魏-北周處於戰略防禦,這從另一側面說明了高歡的強勢。“誰是強者”的問題,爭論了一千五百年,也許還將再爭論一千五百年……

  武定五年元旦,日食。人們自然想到,高敖曹戰死那年的元旦,同樣發生了日食,輪到高歡去追尋他心愛的大將了。高歡在病榻上悲呼:“日食是為我麼?死亦何恨?”他把高澄從鄴城召到晉陽,說了平生最後一段遺言:“你面有憂色,莫非憂慮侯景會叛麼?哎,侯景飛揚跋扈,專制河南,已有十多年,我能養他而已,又豈是你能駕馭的?厙狄干、斛律金一干老臣,性情耿直,不會負你;可朱渾道元、劉豐生遠來投奔,必無異心;親戚之中,段韶智勇雙全,可任大事;彭樂心腹難得,需加提防(後來彭樂果然謀反被誅)。舉國之內,堪敵侯景者,唯有慕容紹宗,我故意不用他,就是留給你的,你可委以重任,謹記勿忘。”

  正月初八,高歡病逝,享年五十二歲。五天後,侯景反,天下大亂。請看下部《侯景之亂》。

  第二部 侯景之亂

  一、佛門天子

  “宇宙”一詞,在英語中,是cosmos,或者universe,其他西方語言也大致相仿。現代英語的cosmos和universe基本同義,兩個詞的區別在於,前者來源於希臘語,表示“秩序”,與“混沌”(插os)相對,後者來源於拉丁語的universus,由uni(同一個)和versus(朝向,動詞vertere的過去分詞)組成,表示朝著同一個方向行動的整體,其引申義,就是全部物質現象的總和。

  在我們中國人的哲學裡,所謂“宇”,就是天地四方,泛指空間,所謂“宙”,就是古往今來,泛指時間。兩個字合在一起,就是空間和時間的總體,簡單明了。中國人造詞的智慧,比起西方人來,高明得不止一點兩點。

  更高明的是,依此理論,一個人,也可以是一個宇宙。人是狹義上的空間和時間的總體。

  的確有人以宇宙自居的,這個人就是侯景。侯景的一生,那是相當不可思議的,不可思議到必須要用宇宙來形容的地步。成就侯景的不可思議的,則是另一個不可思議的人——南朝的梁武帝。“不可思議”,出自《維摩詰經·不思議品》,是佛教里的名詞,而梁武帝正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甚至不客氣地說,是一個有些極端的佛教徒。

  關於梁武帝對佛教的虔誠,正史上的記載非常詳盡,《梁書》說他“篤信正法,尤長釋典,制《涅槃》《大品》《淨名》《三慧》諸經義記,複數百卷。聽覽餘閒,即於重雲殿及同泰寺講說,名僧碩學,四部聽眾,常萬餘人。”他所主持編譯的佛經就有數百卷之多,境內修建、供養的佛寺近三千所。“寺”本是古代行政機構的名稱,比如光祿寺、大理寺,宦官最初的稱呼之一,就是寺人。南北朝時代的佛寺文化在世人心目中落地生根,以至於今天的很多人一提到“寺”首先聯想到的是佛教寺院裡的僧侶,而不是大理寺里的包拯。杜牧的“南朝四百八十寺”,數字只有可能保守,絕沒有誇張。南朝的寺院與浮屠(即佛塔),與北朝的石窟與佛像相映生輝,是中國佛教文化古蹟上的一對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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