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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月換有江餵阿爸參湯。時月走到門外,靠著牆噎著嗓子眼啜泣。

  這一夜狂風暴雨,凌晨時雨停,碧空如洗,粉紅一片。潘振承這一夜睡得特別安寧,第二天醒來,太陽升了一竿子高。潘振承說要到露台曬太陽,時月侍奉承哥穿裘皮大衣,為承哥梳頭結辮,服過藥,喝了半碗蓮子銀耳燕窩羹,故意捱到午時,才把承哥連躺椅一塊抬到露台上。

  腳下的花木一片翠綠,越過潘府高牆,是寬闊的河灘,綠草茵茵一直延伸到水裡。碧水藍天,十三行的夷樓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下。

  “時月,今天是什麼日子?”潘振承定定眺望十三行,突然問道。

  “皇曆五十二年十二月初三,西曆一七八八年一月十日。”

  祖堂有一冊中西對照日曆。外商和行商簽訂契約,按照各自的日曆簽上日期,發生糾紛後,常常因為日期而爭執不休。殷無恙便編了一冊中西對照日曆,交潘振承以公行的名義刻印。時月每天都要對著日曆算日子,希望承哥能熬過寒冬,活過新年。

  “四十一年前,我初入十三行做廣義行的跟班夥計,後來做了十三行有史以來名氣最大的行首。我最大的遺憾,就是走之前,沒把十三行帶出困境。”潘振承輕輕捏著時月的手,顫悠悠說道。

  “承哥,別想那些煩心事。病好了,多活幾年,就能看到十三行轉機。”時月輕聲細語安慰道,拼命忍住,不讓淚水流下來。

  潘振承痛苦地搖搖頭,不再言語,梭子眼充滿依戀地看著十三行。

  良久,良久,十三行慢慢地黯淡,蒙在一層黑霧中,潘振承努力睜開眼,眼前渾渾沌沌,驟明驟暗,他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在飄,飄到他與彩珠初次見面的草洲,他拽著彩珠私奔……飄到運河邊上,小馨葉滿頭大汗朝他跑來……飄到了英吉利,老友殷無恙帶他去看望有智……

  潘振承的身子稍微動了一動,驟然停止呼吸。

  那雙梭子眼卻睜著,定定地看著成就他一世英名,又給他留下終生遺憾的十三行。

  (完)

  後記:天朝·藩屬·朝貢·貿易

  辛磊 祝春亭

  一

  1995年,我們應香港名流出版社的邀請,撰寫《香港商戰風雲錄》(該書100萬字,並由廣州出版社出版)。書中展示了香港開埠至回歸前,香港商場一個半世紀的風雲變幻。其源頭可追溯到清朝乾嘉道時期廣州一口通商,追溯到康熙時期英國商船來華貿易。我們接觸到廣州十三行的史料,遂產生以此為背景創作一部歷史小說的衝動。

  我們是從文化沙漠中走過來的,在我們年輕時,所看到的近代史教科書、史學論著、文藝作品,無不把西方人妖魔化。事實究竟如何,當代史學界仍在逐步還原真實。

  我們越深入研讀消化史料,越感到深深的震撼,我們太需要自我反省了。在一口通商前期,中國還是個令西方仰慕的東方大國;到一口通商後期,一場由鴉片引發的戰爭,強盛的“天朝”在“蕞爾英夷”面前不堪一擊。中國的國際地位一落千丈,急速墜落為列強眼裡貧窮、愚昧、落後的邊緣化國家。

  寫歷史小說的第一步是讀史,讀史形成的觀念,事關小說的價值取向——儘管我們無意寫一部觀念性的歷史小說。

  二

  十三行貿易是典型的朝貢貿易。

  朝貢,向誰朝貢?向天朝朝貢,向天朝皇帝朝貢。

  什麼是天朝?天朝是坐擁天下的中土王朝,兩千多年前的《詩經》稱:“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15至16世紀,西方航海家哥倫布、麥哲倫、達迦馬的地理大發現,拉開了東西方交流的序幕。當另一個文明圈的西方人來到中國,中國人仍以固有觀念看他們,必然會發生巨大的誤差。

  古代國人用“天下”來表述現代概念的全球,天下只有一個天子,一個皇帝,一個宗主國。由於許多藩屬太偏太遠,中央王朝不能實施實質性的占領與統治,如何維護宗主國的地位和尊嚴?這就得靠朝貢。

  三

  朝貢的實質是名義上的君臣認同外交,造就萬邦來朝、八方來儀的盛世。中國王朝的對外交往不僅不以經濟利益為目的,相反,犧牲經濟利益換取政治意義——只要你們朝拜我們的天朝皇帝,只要你承認天朝是宗主國,俯首稱臣,天朝打腫臉充胖子也不怕冤枉花錢。

  朝貢奉行厚往薄來的原則,凡來朝貢者,天朝都大量回饋,盛情款待。漢武帝曾專設“酒池肉林,以饗四夷之客”。清王朝為接待英國馬戛然爾尼使團,糜費白銀八十五萬兩,為了讓英國“貢使”看到中國“民物康阜,景象恬熙”而“知感知畏”,乾隆還安排馬戛然爾尼一行由內陸至廣州,沿途款待,勞民傷財。

  當時,東亞、東南亞許多國家都是中國的藩屬。由於能得到巨大的經濟利益,他們非常樂意朝貢。明成祖規定日本10年一貢,但是日本等不得10年,經常找各種理由——朝賀、謝恩、獻俘、告訃,走馬燈般地來貢。

  四

  朝貢是天下共主的光榮象徵,中國的對外貿易必然會納入朝貢體系。

  1667年,荷蘭人來華懇求中國皇帝許准兩國貿易,經地方官員“潤飾”的“荷蘭上貢表”云:“外邦之丸泥尺土,乃是中國飛埃;異域之勺水蹄涔,原屬天朝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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