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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青的舊部焦用押兵路過定州,被所押的犯人控告剋扣供給,韓琦準備誅殺焦用以肅軍紀。為救焦用,狄青數次求見韓琦,韓琦都不理睬。最後狄青一直在韓琦公署的門外階下等候,見到韓琦後說:“焦用有軍功,是個好男兒”。韓琦非常輕蔑地撇了撇嘴,“東華門外狀元及第敲鑼打鼓慶祝的才是好男兒,焦用一介武夫也敢說是好男兒?”

  硬是當著狄青的面把焦用給殺了。

  狄青的戰功,在當時是無與倫比的,按理說應該受到大家的尊重,但事實並非如此,很多人對他的出身和臉上的黥文總會流露出某種輕蔑或歧視。《楊家府演義》借楊文廣之子懷玉之口說出身為武將的心聲,“他們恃是文臣就欺凌我等武夫,受幾多嘔氣”。狄青也深知這一點,他曾經感嘆:“韓樞密功業官職與我一般,我少一進士及第耳。”宋代的進士分為三個檔次,進士及第、同進士出身、賜進士出身,進士及第是最高等,沒有進士及第就如同今天沒有一張好的大學文憑一樣,憑空就要受人歧視,難怪狄青會發出那樣的嘆息。狄青的功業遠勝過韓琦,但就是因為沒有進士及第而覺得低人一等。即便他以後位列樞密使,成了當朝的最高軍事長官,境況仍然沒有多少好轉。

  狄青升任樞密副使時,樞密院派人迎接,等了幾天他都沒來,迎接的人恨恨地罵道:“迎一赤老,還屢日不來!”狄青身為武將威名四震,升任樞密使後,文臣們更是擔心他功高蓋主,有朝一日難免不會奪權,一些流言蜚語開始傳播。因為他不肯去掉臉上的黥文,有人編出這麼一首歌:“漢似胡兒胡似漢,改頭換面總一般,只在汾川河子畔。”“漢似胡兒胡似漢”指他姓狄而為漢人,“改頭換面總一般”指他臉上有黥文,“只在汾川河子畔”指他的籍貫汾州西河。這首歌的隱意是說,狄青將危害大宋。

  嘉祐年間,京師洪水泛濫,為了避水,狄青把家搬到大相國寺殿。一天,他穿件淺黃色的襖子坐在殿上指揮士卒,開封的人便盛傳黃衣登殿了。這又是一件敏感事,淺黃色的襖子當然與黃袍不同,不過前朝曹利用的兒子就是因為穿淺黃色的襖子被人陷害下油鍋烹了,曹利用本人也受牽連被貶謫房陵,在路上無奈自殺。這兩件事儘管都是捕風捉影,但如果較起真來,殺傷力也是極大的。

  還有更為離奇和荒唐的事在流傳,典型的就是光怪燭天和狗生異角,有人稱狄青家養的狗長出了角,而且屢屢出現怪異的光象,凡此種種疊加在一起,讓文彥博、歐陽修等朝中大臣得出一個結論,狄青是朝廷的隱患,狄青不除,朝廷危矣。原本武將就不能擔當樞密使,這回他們更找到了充足的理由。當初任命狄青為樞密使時,宰相龐籍就力稱不可,理由正如後來歐陽修所說:“武臣掌機密而得軍情,不唯於國家不便,亦於其身未必不為害。”

  宋仁宗至和三年(1056年)七月以前,歐陽修三次上書,要求宋仁宗罷免狄青。歐陽修(1007—1072)是宋仁宗天聖八年(1030年)進士,在北宋政壇、文壇及史學發展上,均有重大建樹和影響,他人品高潔為人敬仰,早年參與范仲淹、韓琦等人推行的“慶曆新政”,終其一生為謀求北宋王朝的長治久安不遺餘力地舉賢薦能。就是這樣一個泰斗和導師級的人物,卻多次無中生有地彈劾構陷狄青。歐陽修所上的第一疏叫《上仁宗乞罷狄青樞密之任》,堪稱宋代文臣論奏武將的代表作,文中的一些觀點非常值得玩味:

  聞人臣之能盡忠者,不敢避難言之事;人主之善馭下者,常欲聞難言之言。然後下無隱情,上無壅聽,奸宄不作,禍亂不生。自古固有伏藏之禍,未發之機,天下之人皆未知,而有一人獨能言之,人主又能聽而用之,則銷患於未萌,轉禍而為福者有矣。若夫天下之人共知,而獨入主不知者,此莫大之患也。今臣之所言者,乃天下之人皆知而唯陛下未知也。今士大夫無貴賤相與語於親戚朋友,下至庶民無愚智相與語於閭巷道路,而獨不以告陛下,其故何也?蓋其事伏而未發,言者難於指陳也。

  臣切見樞密使狄青,出身行伍,號為武勇。自用兵陝右,已著名聲,及捕賊廣西,又薄立勞效。自其初掌機密,進列大臣,當時言事者已謂不便。今三四年間,雖未見其顯過,然而不幸有得軍情之名。推其所因,蓋因軍士本是小人,面有黥文,樂其同類,見其進用,自言我輩之內出得此人,既以為榮,遂相悅慕。又加青之事藝實過於人,比其輩流又粗有見識,是以軍士心共服其才能。國家從前難得將帥,經略、招討常用文臣,或不知軍情,或不閒訓練。自青為將領,既能自以勇力服人,又知訓練之方,頗以恩信撫士。以臣愚見,如青所為,尚未得古之名將一二。但今之士卒,不慣見如此等事,便謂須是我同類中人,乃能知我軍情而以恩信撫我。青之恩信,亦豈能遍及於人?但小人易為扇誘,所謂一犬吠形,百犬吠聲,遂皆翕然喜共稱說。且武臣掌機密而得軍情,不唯於國家不便,亦於其身未必不為害。然則青之流官軍士所喜,亦其不得已而勢使之然也。臣謂青不得已而為人所喜,亦將不得已而為人所禍者矣。為青計者,自宜退避事權,以止浮議。而青本武人,不知進退。近日以來,訛言益甚。或言其人身應圖讖,或言其宅有火光。道路傳說以為常談矣,而唯陛下猶未聞也。且唐之朱泚,本非叛者。倉卒之際,為軍士所迫爾。大抵小人不能成事而能為患者多矣。泚雖自取族滅,然為德宗之患亦豈小哉?夫小人陷於大惡,未必皆其本心所為,直由漸積以至蹉跌,而時君不能制患於未萌爾。故臣敢昧死而言人之所難官者,唯願陛下早聞而省察之爾。如臣愚見,則青一常才,未有顯過,但為浮議所喧,勢不能容爾。若如外人眾論,則謂青之用心有不可知者,此臣之所不能決也。但武臣掌機密而為軍士所喜,自於事體不便,不計青之用心如何也。伏望聖慈深思遠慮,戒前世禍亂之跡,制於未萌。密訪大臣,早決宸斷,罷青機務,與一外藩,以此觀青去就之際心跡如何,徐察流言,可以臨事制變。且二府均勞逸而出入,亦是常事。若青之忠孝出處如一,事權既去,流議漸消,則其誠節可明,可以永保終始。夫言未萌之患者,常難於必信。若俟患之已萌,則又言無及矣。臣官為學士,職號論思,聞外議喧沸而事系安危,臣官狂計愚,不敢自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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