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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枚印章,被孫耀庭珍藏於書桌之中,也成了他暮年書法作品留下墨跡的落款珍品。

  他雖然身板挺硬朗,但畢竟年事已高,行動坐臥都多有不便,尤其是近年,他的腿由於受過寒,走路吃力,時常要柱杖而行。不消說,亟需一人來照料。佛教協會領導看在眼裡,遂請了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太太,來幫助他料理家務。

  其實他與這位老太太本來就相識。老太太姓高,是安徽人,身體沒病沒災的,手腳也算麻利。起先,她在廣化寺伺候一位老和尚,待他過世後,她又伺候寺內另一位古稀之齡的僧人,捎帶也關照孫耀庭的一些日常生活。老僧人歸天之後,高媽成了專職照料孫耀庭生活之人。過去,她與孫耀庭沒認真地打過交道,經常接觸後,才知道孫耀庭是個仔細之人。別看他給兒子、孫子花錢一點兒也不苛刻,但對於自己卻異常慳吝。孫耀庭第一次讓高媽去買東西,就使她受了窘。

  “你幫我買二斤白糖來。”沒過一會兒,高媽就買了回來。

  “這是多少錢一斤?”

  “喲……”高媽只知道拿錢去買,卻沒問價錢。

  “這是二斤幾兩?還是整整二斤?”

  “呃……”高媽更答不上來了,一時被問住了。

  “這咋對不上帳呢?”他反問高媽。

  “那我去問問吧?……”

  這樣,高媽向寺里旁人詢問過才告訴了孫耀庭。他笑了:“這是我試試你腦筋清楚不清楚。多少錢一斤糖,我還能不知道?”

  事情過後,高媽對別人提起他時,說:“嘿,孫師父真摳門!”

  了解孫耀庭的人們卻向他解釋道:“他不是摳,而是他願動腦筋。你可能不曉得,他在解放初期管過全京城寺廟的帳呢。所以,他遇事愛算帳,這是他的一種嗜好……”

  他的心並不老。幾乎所有接觸他的人,都如是說。在上面這事之前不久——頭“十一”,高媽請了三天病假。這樣,不僅一天三頓飯沒人管做,連早晨掃院子的差事,也沒人做了。廟裡人奇怪,每天早晨上班,院子裡依舊打掃得十分乾淨,初秋的落葉也被蕩滌一清。末了兒,人們才發現,是這個讓人伺候的孫耀庭代替了高媽打掃了院子。

  平時,高媽掇拾孫耀庭屋內的衛生,他看桌子上有積久年深的一層油泥,對來客說:“我實在看不過去呀!”但又沒法深說,怕傷了高媽的自尊心。趁高媽請假,孫耀庭熬了鹼水,徹底擦拭了一次桌子,倒讓高媽回來後,吃了一驚:“擦得這麼幹淨?”

  “這還是我當年在宮裡當太監的基本功呢。”孫耀庭嘿然一笑,還俏皮地沖高媽眨了眨眼。

  “孫師父,您可真行。”高媽打心眼裡佩服。

  “給你……”

  晚傍晌兒,高媽伺候他吃過飯,剛要出門,他喚住了她,遞給她五元錢。

  “這是什麼錢呀?”高媽迷惑不解。

  “你這一天到晚不容易,公家開給你的工錢我不管。這五塊錢,算是我額外補給你的。”

  “這怎麼好意思……”

  “收著吧。只要你手腳勤快,我每月給你份外的五塊錢,怎麼樣?”

  五塊錢不算多,可對於這位生活拮据的安徽老太太來說,多一塊錢也是好的。高媽感激地收下了錢:“那就謝謝您了。”

  “甭客氣。”孫老微笑著說道。

  他在舊社會度過了大半輩子,從來都是仰人鼻息,討人家賞錢的。如今,他手裡雖不富裕,但對窮苦人歷來懷有一種同情心。如果從深處看,這五塊錢也不能說沒有絲毫賞錢的味道。這裡邊既有他同情的意思,更大的成份或許是他內心有著某種滿足。

  廣化寺內除了作佛事來一些信徒外,平時並無許多人。尤其是下班之後,寺內寂靜無人。有時,孫耀庭在晚飯後,與高媽對坐閒聊,天南地北,海闊天空。春夏之際容易度過,一到了冬天,雪花飄飛,門外寒氣襲人。活動場所便只好局限在屋內,室內採暖就成了大事。孫耀庭腿腳不便當,一遇上沒封好火,夜裡爐子熄滅了,他可就受了罪。第二天早晨,從被窩裡爬出時,只感到了“多年衾被冷似鐵”,弄不好就感冒,甚至大病一場。

  高媽看在眼裡,睡前總要來照看一下爐火——因夜裡易滅。有時,孫耀庭身體不適,夜裡還需要照顧,高媽想搬到他的寢室外間來住,以隨時伺候老人的起居。這與孫耀庭的想法不謀而合。

  按說,一個年逾六旬的老嫗與一個年屆九旬的老太監居於里外屋,是不成什麼問題的,可是,在這個平時沒甚么女人的寺內,仍是“大忌”。所以,這個想法並未付諸實施,只不過在私下裡議論一番了事。

  不久,寺里考慮要對外開放,留個女人——儘管是垂暮之年,總歸不是個事兒。於是,不再聘用她,她便回了安徽。臨別,孫耀庭給了高媽幾十塊錢,叮囑她:

  “回了老家,如果有事來北京,一定到這兒看我!”

  “當然啦,孫師父!”高媽大聲地說:“如果來北京,我一定看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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