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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盡的災難就從這首小詩開始了,公社造反派與吉林大學造反派一聯合,他這個全公社第一個大學生,縣高考狀元,數學系六二級新生第四名,被投入文字獄最底層。

  死人的消息經常傳來:科研處長張某某跳樓自殺了,物理系朝鮮族講師金某某跳樓自殺了……此時做過半輩子教育工作的公木在一首詩中寫到:“無奈三十年,路彎阻且長。岐中復有歧,岐中追亡羊。頭上撒冰雹,腳下踏迷陽。風浪一失所,文化大瘋狂。” 估計這才是他對“文革”的真實心態和感受。

  第四十四章(2)

  前文說過,1958年公木寫過一本詩集,書名為《人類萬歲》。所選都是有關國際題材的詩作。由於詩人被打成“右派”,詩集沒有出版,詩稿裝訂成冊,放進書箱,帶在身邊。1966年夏季的一天,三個素稱公木“老師”的青年闖進他家,強行索去這部詩稿,當作“批判材料”。就這樣,《人類萬歲》“化作黃鶴,一去未返,不曾問世,便爾長逝了”(公木《我愛》後記語)。

  “文化大革命”中的公木,每天打掃吉林大學文科二樓走廊,還兼領取大字報紙、印刷紙、油墨等一些雜活,除此之外,每天還要摘錄《毛主席語錄》、報紙社論並寫學習心得體會。脖子上掛著大大的牌子、臉被黑墨水塗成黑色被紅衛兵游斗更是常事。隨時還會被學校造反派組織關押、戴高帽、掛黑牌、標黑名簽、批判、抄家。

  1945年,公木在瀋陽執筆將《移民歌》整理成《東方紅》的時候,或許沒有想到,這首民歌小調會在20多年之後被推上“聖歌”地位。而且作為歌曲的《東方紅》越來越地位特殊,不知是由誰作出的規定,當時毛澤東都是在《東方紅》的樂曲聲中出現在公眾面前,成了他的一種特權。以致在“文革”時期出版的歌曲集中,第一首往往必是《東方紅》,第二首才是《國際歌》。當時電視尚未普及,影響最大、最快的官方傳媒是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每天早上的開始曲是《東方紅》,每天夜間則以《國際歌》結束。然而,當時很少有人想到這裡邊極大的矛盾:前一首歌唱“他是人民大救星”,後一首卻又唱“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這種極具諷刺意味的矛盾現象一直持續到“文革”結束之後。在1966年“破四舊”狂潮中,北京甚至有34所中學和外地的學生一起組織了“東方紅籌委會”,籌備將北京市改名為東方紅市,在1970年4月24日,中國發射的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東方紅一號上,專門安裝了播放《東方紅》樂曲的裝置,為了保證這一裝置不出故障(不在該播放時不發聲或在衛星墜落時才播放),不犯“政治錯誤”,專家們不得不多費了許多心血,終於保證了衛星發射後順利播放《東方紅》樂曲。而就在《東方紅》如此大紅大紫的日子裡,公木卻背負著頭上的帽子,老老實實地勞動改造。

  那些批鬥者一面高喊著“打倒公木!”的口號,一面又唱著公木創作的《解放軍進行曲》。有一次在勞動中,進行曲那激昂的旋律響在耳邊,公木聽著聽著不禁隨著旋律唱出了聲,這時恰好一位造反的學生經過,他滿臉不屑地說:“你也配唱這首歌?還是好好改造吧!”悲憤之中,公木聯想到幾天前讀到的毛主席講話:“魯迅專門寫了‘不准革命’一章,過去我們黨內以王明為首的教條主義者,對不合胃口的人,總是隨便給人家安上犯過什麼錯誤的罪名,不許人家革命,打擊了很多人,使黨受到很大損害。我們要記住這個教訓。”公木從中受到啟發,奮筆疾書,寫出一首《阿Q之歌》的諷刺詩,以阿Q的口吻對這黑白顛倒的年代提出了抗議:

  大像章跳忠字舞,牛鬼蛇神掃馬路。

  東方紅呵進行曲,抓把黑豆塞兩耳。

  向前向前向太陽,牛鬼蛇神不准唱。

  是牛鬼呵是蛇神,做歌不配唱歌人後來公木談到寫這首詩時的心境,“自我解剖”地說:“(當時)客觀歷史既多異化,內心情緒自亦雜亂,實在沒有一個什麼一以貫之的精神支柱,勉強說便是這種‘馬列’式的‘阿Q精神’振作下,才的免於沉淪,似乎是可以的。當然,‘阿Q精神’實際僅僅是根系與自卑情緒的爭取優越的補償方式,不過我是特意從積極意義上來理解它罷了。”

  1966年冬天,公木被學校“群專隊”攆到學校倉庫的門房。他的大量藏書資料只好堆在院子裡,用雨布苫上。那裡的兩間半房子非常簡陋,屋頂是鐵瓦,牆壁僅有一個半磚那麼厚,每到冬天,尤其是長春那樣奇寒的冬天,屋子裡冷得很,即使燒火爐,溫度也上不來,室內牆的四周都結滿了霜,公木被凍得常常手腳發麻,沒有批鬥會或不集中住的時候,公木只好到街里找中醫針灸。

  為了解決引火問題,公木常常借散步之際,拎著布袋到馬路上去拾那些被大風搖落的枯木朽枝,有的小孩看見了也幫著他撿樹枝,口裡喊著:“老爺爺給你!”,武鬥丟在街上的木頭、課桌椅散了的桌腿、椅腿等,都撿回來當作引柴燒。他在1969年秋天《敗枝謠》里寫道:“撿撿落梢到道邊,盈筐頻得把腰彎。難雕朽木難為火,易折青枝易冒煙。枯瘦當前也是寶,濕潮久後總成干。寸光度熱憑多少,無任牛溲鼠兔膻。”他要生存,為了這一點,他用盡了他能用得出的力量和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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