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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館裡哪位同志有了困難,只要找到公木,平時省吃儉用的他總是慷慨解囊,借出也不要還。至今仍有同志欠他錢。在公木住的那間陋室里,常常聚集著圖書館內的文學愛好者,並且在暗中照顧他。省圖當時的黨總支書記知道後,下結論說:張松如不老老實實接受改造,明目張胆拉攏腐蝕青年,堅持反動立場。有人在公木的日記本上看到幾句詩:“足不出戶,日行千里,磨道驢。”這本來是稱讚圖書館工作的繁忙景象的,卻被上綱上線無端地扣上了一頂“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帽子,挨了好一通批鬥。會後,他“本性難移”,又偷偷地寫下一首名叫《帽子》的詩:

  帽子

  第四十章(3)

  它,它擋住明亮的太陽,照,只照見我恍惚空虛——影子呢,影子已經跑了光。

  一個丟掉影子的人,光明自然成為禁區。

  它,遮斷溫暖的視線,認,也認不得我姓甚名誰——名字呢,名字被鋼叉剿斬。

  一個丟掉名字的人,友誼理當視作忌諱。

  童年時是多麼盼望:

  得到這樣帽子一頂——什麼樣,沒想;只要戴上它去玩捉迷藏,便沒人能看見我底蹤影。

  而今於無意中得到,一陣吼聲給扣在頭上——用力甩,也甩不掉。

  隱身、息影、變形——論功效,可遠遠超過了童年的幻想。

  而且就連這玩藝兒本身,也是無形的,肉眼看不見——是夾是棉,誰也說不準。

  卻箍得緊緊,其重千鈞,把頭夾扁,把腰壓彎。

  對公木來說,這頂沉重的帽子是神秘又恐懼的。在二十多年的蒼涼歲月里,它對公木的心靈的壓迫是痛苦而又殘酷的。

  公木在省圖書館有工作、勞動、學習的權利,業餘時間,可以自由活動,可以看各種“被允許看”的圖書和報刊,卻唯獨不能看《參考消息》(《參考消息》被定為內部報刊,不允許像公木這樣“有政治問題的人”閱讀)。省圖書館每天早晨上班後要讀報半小時。為了公木每天能讀到《參考消息》,高憲民同志每天提前進閱覽室拿到《參考消息》,然後放在兩個座位中間,假裝看;隨後公木拿著一份別的報紙坐在他旁邊,其實在看《參考消息》。公木看完一版高憲民翻過一版,一年多的時間,愣是沒有被人發現。

  1959年初秋的一個星期天中午,宿舍里只有公木和高憲民兩人。公木詩興大發,對高憲民說:“小高,你也熱愛文學,咱倆來個賽詩會吧!”高憲民答應了。公木還興沖沖地規定說:“必須站著朗誦。”

  他們把門關好,誰先出場由划拳來決定,憲民“耍賴”,公木輸了,於是他從床底下取出一個紅塑料皮的小本子,站在宿舍中間,輕聲吟誦《火焰的心》:

  ……

  第四十章(4)

  我把一枚徽章系在他底胸上,是金黃毛澤東同志底頭像。

  他激動地把握緊緊擁抱起來,那鬍子刷著我底臉又痛又癢。

  當朗誦到“金黃毛澤東同志底頭像”時,公木十分激動。他合上本子,兩眼含淚,用顫抖的聲音說:“在延安魯藝,毛澤東在周揚同志陪同下視察過我講的課,我寫《東方紅》、寫《八路軍大合唱》……一個跟著毛主席幹革命的知識分子,怎能反黨、反毛主席呢?”憲民理解公木的心情,悄聲地說:“老張,小聲點,別讓人聽見。”公木恢復了平靜,連忙說:“對,對!現在,該輪到‘小詩人’了。”憲民也站到宿舍中間,小聲朗誦《夜戰》:

  天上的星星亮晶晶,地上的燈籠紅通通,千萬社員齊會戰,分不清星星和燈籠。

  公木聽得很投入,好像在仔細回味,“好,好,不過,小高,不客氣地說,你寫得不是詩,是順口溜。詩是什麼?是作者的革命激情和心靈感受的爆發。用生命寫出來的,才是詩歌。啥時候,你覺得為了寫一首詩,吃不好,睡不下,非寫不可,你再寫。”

  憲民搖搖頭說:“我沒那種感覺。”

  “那就千萬別寫。”

  這份友誼一直持續到1961年春,高憲民和公木分別去了省文化局農場和省直機關農場,他們才分手。在這段日子裡,吉林省委宣傳部部長宋振庭和東北師大的教授楊公驥曾多次來圖書館看望公木,使公木很受感動。

  在1959年三四月間,公木還曾被抽調到省賓館寫作組,與張藜合作,共同創作出歌劇《青林密信》,多少個不眠之夜,他一遍一遍地推敲修改,熔鑄進自己的心血。10月份,吉林省歌舞劇院在省賓館禮堂公演,受到了葉劍英元帥等的稱讚。《長春日報》刊登的演出GG中,作者署名是“張藜、章濤”,戴著“帽子”的公木無法使用自己的名字,因而使用了“章濤”這一筆名。

  《青林密信》反映的是抗聯鬥爭中一位老交通員的故事,裡邊還有兩個機智勇敢的小姑娘。她們一個著漢裝,一個穿朝鮮族長裙,很美。大致劇情是:抗戰時有一封密信要送給抗聯,但交通員負了重傷,緊急中託付這一漢一鮮兩個小姑娘把信送去,故事就圍繞著這封信展開。舞台上一會兒是懸崖,小姑娘拉著青藤越過山澗;一會兒是山洞,躲進去逃過日本鬼子的搜捕,最後當然是完成任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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