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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舜欽還在信中提起另一起“公款吃喝案”,大概想反襯自己遭遇的人情涼薄吧:“近者葛宗古、滕宗諒、張亢,所用官錢鉅萬,復有入己。范公橫身當之,皆得末減,非范公私此三人,於朝廷大體,所補多矣。”這裡說的是滕宗諒濫用“公用錢”的事情。

  滕宗諒,即滕子京,著名的岳陽樓就是他重新修建的,他的好朋友范仲淹還給他寫了一篇《岳陽樓記》,千古傳誦。滕子京為人豪爽、好客,他知涇州時,“費公錢16萬貫”,除了用於宴樂,還“犒賚諸部屬羌,又間以饋遺游士故人”。“公錢”即我們前面說到的“公用錢”,是財政撥給地方官自由支配的特別費,“用盡續給,不限年月”,但長官也不能亂花這筆錢,需用於公務接待,用時也需要副職副署,且計入公帳。

  滕子京並沒有以公用錢中飽私囊。平心說,滕子京也不是貪官,《宋史·滕宗諒傳》稱他“尚氣,倜儻自任,好施與,及卒,無餘財”。但他涉嫌“挪用公款”應該是沒有疑問的。所以,毫不意外地被御史彈劾了,罪名之一便是“盜用公用錢”。時為慶曆三年(1043年),“蘇舜欽案”的前一年。宋仁宗派人調查,滕子京“恐連逮者眾,因焚其籍以滅姓名”,竟然將冒領“公用費”的帳簿燒掉了。看來確實夠講哥們義氣。

  如何處置這案子,朝中出現兩種意見。宰相杜衍主張嚴查,“欲深罪滕宗諒”;范仲淹則“力救之”,說:“如宗諒顯有欺隱入己及乖違大過,臣甘與宗諒同行貶黜。”大概是范仲淹的辯護起了作用吧,滕氏“止降一官,知虢州”。不過,御史中丞王拱辰(又是他)認為這個處理太輕了,“論奏不已”,甚至以辭官相挾:如果不嚴加處罰,我就辭職不幹了。最後,滕子京“復徙岳州”,即貶到荊楚南蠻之處。岳陽樓正是滕子京在岳州任上重修的,無獨有偶,蘇舜欽被罷官後,也在蘇州修建了一座滄浪亭,並寫了一篇很有名的《滄浪亭記》。

  蘇舜欽在致友人書信中提起這件舊事,可能是覺得自己與滕子京同病相憐,也可能是藉此埋怨范仲淹與杜衍沒有對他施之援手。他對歐陽修說,“二相(范仲淹、杜衍)恐栗畏縮,自保其位,心知非是,不肯開言。”言語中似乎有些怨氣。

  如果在官官相護的政治生態中,蘇舜欽這點屁事完全不至於丟官,甚至連被調查的風險也不會有,要知道蘇舜欽並非沒有後台,而是後台很硬。但宋朝的政治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即大體上能保持著制衡性與競爭性,首先是政府—台諫的二權分立,台諫完全獨立於政府,台諫官有點像現代議會政治中的議員。宋人說,“本朝諫臣之盛,古未有也。”這不是吹牛,至少在仁宗朝,台諫“言及乘輿,則天子改容;事關廊廟,則宰相待罪”。在咄咄逼人的台諫官之前,身為宰相的范仲淹與杜衍也不敢庇護蘇舜欽。范仲淹雖保護過滕子京,但御史中丞王拱辰不依不饒,逼著皇帝將滕子京貶到南荒之地。

  另一個創造了政治制衡的機制,是表現為“異論相攪”的派系競爭。慶曆四年的“進奏院獄”具有不必諱言的黨爭背景,據《東軒筆錄》記載,王拱辰在扳倒蘇舜欽等人之後,曾向前宰相呂夷簡表功:“聊為相公一網打盡!”我們現在知道宋朝的黨爭導致了很多惡果,不過也應承認,那是黨爭惡化的衍生品,良性的黨爭則可以創造一種政治壓力,讓執政團隊保持警醒,以免被反對派抓住把柄。蘇舜欽若非公款吃喝,也不至於受到彈劾。進而言之,若非有“異論相攪”的政治競爭,大概也沒有人敢打當朝宰相女婿這隻“老虎”。

  治理公款吃喝是一項系統工程,不但需要建立嚴密的規章制度,而且必須有一套使制度啟動起來的機制。宋朝並未能根治公款揮霍之風,因為一套制度運行起來,免不了要打一個折扣。不過比之明清筆記所記錄的觸目驚心的官場吃喝風氣(可參見《道咸宦海見聞錄》、《官場現形記》等),宋朝的政治生態畢竟要健康得多。

  商人的黃金時代

  商業無疑是推動社會發展的最重要力量。人類社會從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時代,一躍進入彼此聯繫更緊密、分工更細緻、生活更多樣化的複雜社會形態,商業提供了最偉大的驅動力。有人說中國儒家傳統有抑制商業的習慣,這話其實不對,孔子的得意門生子貢,便是一位成功的大商人,子貢因經商有道,家累萬金,富可敵國,結駟連騎,聘享諸侯,可以與國君分庭抗禮。孔子從來沒有因為子貢的商人身份而對他有任何歧視,恰恰相反,孔子以“瑚璉”比喻子貢,認為子貢是國家社稷的大器、良器。

  不過,後世的統治者,出於獨尊皇權之需,對商人有可能與國君分庭抗禮的潛在力量很是顧忌,所以歷代王朝幾乎都制訂了抑商、辱商、賤商的政策與法律(這一傳統來自法家的思想),將商人列入市籍,視同賤民。秦朝曾將一大批有市籍的商人以及父母、祖父母為市籍的商人後代,發配戍邊;漢朝立國,“高祖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市井之子孫,亦不得仕宦為吏”;唐朝“禁工商不得乘馬”;“工商雜色之流”,“必不可超授官秩,與朝賢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明清兩代也均有抑商或賤商之政,朱元璋本人就具有強烈的“重農抑商”情結,他建立明王朝之後,即嚴禁農人棄耕從商,商人外出經商,必須領取官府頒發的路引,否則按遊民處置,“重則殺身,輕則黥竄化外”,商販被與僕役、倡優、賤民同列;清代的雍正也深具“重農抑商”思想,他說,“觀四民之業,士之外農為最貴,凡士工商賈,皆賴食於農,以故農為天下之本務,而工賈皆其末也。”“市肆中多一工作之人,則田畝中少一耕稼之人。”所以應當勸農抑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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