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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的火暴脾氣又上來了:“告就告,日他媽,咱一個平頭老百姓,他也不能把咱吃了。”

  二哥反駁說:“去去去,就你能,你還想當勾國臣啊?勾國臣可去告玉皇大帝了,最後不還是叫玉皇大帝治住他了。”

  “勾國臣咋了?湍水年年淹,就是不敢淹勾國臣,說明河神也怕它了。玉皇大帝拿它也沒法。”大哥別著脖子,虛弱地對弟弟表示抗議。

  父親大笑:“可別說勾國臣,他能犟過玉皇大帝?玉皇大帝一聲令,國臣不國性命丟。”

  話題突然轉了個彎,跑到了雲端里。勾國臣是誰?還有玉皇大帝、河神?什麼樣的故事?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梁時和梁磊也一臉茫然的樣子。

  福伯驚訝地叫道:“咦,咋回事兒,你們都不知道?我從小都知道,我給你們講講這個故事。”

  故事發生在清朝,嘉慶年間吧,只是大約,人們說法不一。吳鎮北頭,河坡上面,就是現在靠梁莊磚廠的那個地方,住著一個叫勾國臣的人。勾國臣是個落第秀才,平日以給別人寫些狀子、賀詞、家書或墓碑銘文為生,家裡很窮,但是卻脾氣火暴,愛打抱不平,好管個閒事,在咱這一片兒還很有點名聲。

  咱吳鎮是依湍水而建,整個鎮子就在湍水上面河坡上。河坡地肥得很,適合種西瓜、花生、玉米,這些都是當時老百姓的生活來源。但是,湍水年年漲,百姓年年受災,種下的莊稼十能落一。老百姓很苦。

  有一年夏天,勾國臣給人寫結婚喜帖,主家請他喝酒。喝完酒,勾國臣醉醺醺地回來,正碰到鄰居一群人在門口大罵河神:“狗河神,年年上供,年年淹,還有沒有良心?”湍水那年又淹了,鄰居們辛辛苦苦種的莊稼又打了個水漂。聽著聽著,勾國臣動了氣,日他媽,我天天替寫狀子,這麼大的冤枉事咋就沒想起來管呢?回到家裡,提筆就寫了一張狀子,向玉皇大帝狀告河神:

  “告狀人勾國臣,系穰縣民籍,告為河神橫行事。天地人倫,夫妻之道,各司其職,各有其責。河神管天地河流,百姓常貢不敢懈怠,緣何經年暴厲肆虐,糟蹋百姓莊稼生計,有違神之道。百姓如此艱辛,河神何不開眼。國臣既已糊塗,望帝秉公判斷。上告。”

  寫完之後,勾國臣把狀子捲起來,塞到牆上的洞裡,那時候老百姓的房子都是土牆,窮人買不起柜子,就在牆上挖一些洞,放東西。然後就呼呼睡著了。第二天醒了,勾國臣也忘了此事。

  過了一段時間,老婆和勾國臣吵架,嫌他多管閒事又不掙錢,一怒之下,把勾國臣寫的狀子全部燒了。這下可好,勾國臣告河神的狀子被送到了玉皇大帝那裡。

  玉皇大帝看到狀子,“撲哧”笑了:“這是哪個國臣,竟敢告河神?!把他捉上來問話。”一群天兵天將就領命而來。

  人間的勾國臣突然三魂不服五體,陣陣冰冷。人躺在床上,魂魄已經離開了身體,被天兵天將帶到了玉皇大帝面前。

  玉皇大帝一看,只是個白面書生,就問:“大膽勾國臣,為何告河神?人要告神,是不是想造反?”

  勾國臣硬著脖子說:“河神年年糟蹋莊稼,你為啥不管?神都這麼不講理,讓人咋活?”

  玉皇大帝大怒:“你既沒種地,就沒淹你莊稼,那關你何事?你這麼多管閒事,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勾國臣轉魂回來,五臟劇痛,動彈不得。看到老婆家人在床邊哭得死去活來,親戚鄰居圍了一圈兒在抹眼淚,知道自己已經死過去一次,再活不成了。他告訴老婆,他死後,一定要把他葬到湍水河邊:“玉皇大帝不是說湍水泛濫之事與我無關、不許我告狀嗎?現在,我埋在河邊,河神要是把我淹了,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告狀了。”

  勾國臣死後,依他囑託,家裡人就把他埋在湍水岸邊最靠近水的地方。說也奇怪,湍水仍然年年漲,年年決提淹岸,卻始終繞過勾國臣的墳。幾百年過去了,那座墳一直沒塌。

  解放前,四幾年的時候,勾國臣的墳還在。我們這些小孩子去看,那個墳丘只剩個小土包,孤零零的,墳的前後、左右都浸到了水裡,墳裡面還滲出些黑的東西來,但就是沒有塌。墳前立著一個石碑,石碑上寫著“義士勾國臣之墓”。那時候,來看他墳的人可多了。每年夏天,都有許多外地口音的人騎著大馬,趕著牛車,撐著渡船,從很遠的地方來看。後來這墳不知道啥時沒有了。

  你們可能都不知道,現在,咱們吳鎮北頭,靠近梁莊的那一片兒,原來就叫“勾國臣”,要是有人問吳鎮人或梁莊人“到哪兒去”,他會說,“到勾國臣幹活去”。要是有人愛管個閒事、好告個狀,吳鎮人或梁莊人就會說:“咋,你也想當勾國臣啊?”

  如此生動有趣的故事,我簡直有些驚嘆了。一向拙嘴笨舌的福伯突然變為一個說書人,神采飛揚,把故事講得跌宕起伏。父親在一旁不時補充些細節,大哥二哥也笑得前仰後合,他們從小都知道這個故事。因此,說起勾國臣和玉皇大帝來,就好像他們仍然活著,仍然是現實生活中大家熟悉的人和事。

  我突然想到在西安,當萬立二哥聽到老鄉老婆走失的事情時,他非常輕蔑地回了一句話:“管那些閒事幹啥?不是咱們這兒的事,不要管那些事。”我似乎明白了二哥的冷漠從何而來。也許在他心裡,勾國臣的事情就是現實。不是不能、不願,而是不敢,那可怕的懲罰一直都擱在他們心裡,一代代人消化著,最後,一切都變為了“既與我無關,就不關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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