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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你現在不是了,可過去有段時間你確實是。」

  「那麼說,阿眉到最後也沒再提起我什麼。」

  「沒有。你在她生活中不再占任何位置了,她忘掉了你。她跟我說的最後的話是想念小沈,是要一包瓜子。對了,她還說過要我做她的入黨介紹人。那是出事的前幾天,她們共青團員旁聽我們的黨課時,她悄悄跟我說的。」

  「可她確實是有話對我說呀。」我絕望地大叫。

  「如果你堅持認為她最後有話對你說,那我想,也無非是要說你是個廢人。」

  「可能這是你對我抱的至死不變的看法,但阿眉不會。她比你了解我,所以我們過去才相愛。」

  「粉碎她對你的好看法的,正是你自己。不僅如此,你還重重打擊了她的生活信念。」

  我不想再和薛苹吵了,旁邊很多人看我們。便問她:

  「最後那幾天,除了你,還有誰常和阿眉在一起。」

  氣咻咻的薛苹一邊往安全檢查口走去,一邊說:「張欣,她和阿眉是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第三天,我看到張欣從安全檢查口出來。她和阿眉同齡,都比薛苹小几歲,因而也更脆弱一些,更不容易從打擊中恢復過來。她簡直還帶著滿臉哭痕,眼睛紅腫,盈盈欲滴,低著頭看腳尖走路。這次,我決定等她吃完飯回來再找她談,免得象上次薛苹那樣激動得飯都沒吃好。張欣很快又一個人回到大廳。看來沒我刺激,她也吃不下多少飯。她蔫蔫地在商店區轉了轉,我注意到她並沒有認真去看琳琅的商品。離上客時間還早,她在我鄰廂的沙發圈裡坐。我走過去,看到她閉著眼睛仰在沙發背上。我叫她,她睜眼認出我後,紅了眼圈。

  看來她並不象薛苹那樣對我懷有惡感,也許我可以從這點上獲得一些希望。如果說薛苹是阿眉思想上、生活上的志同道合者和保護人,張欣則是她的一個不分你我、情同骨肉的密友。她更容易接觸到阿眉某些不欲見人的心底秘密。

  你說你覺得阿眉最後有話要對你說。那我先問你,你現在對阿眉究竟是,是什麼態度呢?

  我我不是羞於啟齒,而是不知道我現在還有沒有這個權利,還配不配說這個話。我還是對張欣說了:我愛她。

  好,我告訴你,她也一直愛著你。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從和薛苹談過話後,我已對此無望。張欣再三說:她是一直愛著你的。

  等一下。我哽咽一聲,撇下張欣,趕忙跑進最近的一間男盥洗室。我幾乎都不能再次走出來,可是我還有話要問。我把自己淚水縱橫的臉搞乾淨,走回沙發。

  把情況告訴我,把阿眉說的每一句話告訴我。

  在人前阿眉從不哭的,可是背地裡她常暗暗飲泣,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甚至是在夢裡。我和她一個宿舍,有時一覺醒來,發覺她在小聲哭,過去看她,她是在做夢,我就把她搖醒。她從家裡回來,表面上沒事了,正常了,實際上她的性格有了變化。過去她是嬉笑無心的,現在敏感得不行,戒備得不行。和我還算好,可也不象過去那樣無所不談、無話不講。有次她在前面走,我和幾個人在後面說話,說的完全是跟她不相干的人和事,說到好笑處我們都笑了。等我追上她時,她的臉色已經變了,問我剛才笑誰呢?我說了我們在笑誰,她卻說我們在笑她。我說沒有笑你,我還說了句氣話:我們笑你幹嗎?她生氣走了,以後見著就不理我了。我找她問為什麼不理我?我發誓說那天我們沒有說她,我還哭了。她才跟我說,是她的不對。她總怕再受人家騙,和她假好,所以誰都不敢相信了。

  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麼回事,既然你說你還愛她,那我就要問你當時幹嗎那麼干?你多傷人。阿眉跟我說,你不要她,可能是因為嫌她幼稚,在有些方面,你感到困難的時候不能象個有經驗的女人那樣幫助你。說實話,這你太不公平,阿眉至少也為你做了一些犧牲,有些犧牲連我都未必做得到。你又不是沒有缺點的人。阿眉和我談到你的缺點時,一直都是體諒你,並不計較的。可能她有時愛咬個尖兒、撒個嬌,惹你心煩了,這不是因為她信任你、和你好嗎?你對她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一點不珍惜。現在再說愛、再難過又有什麼用?

  可能你也聽說了,她後來又找了個朋友,小沈,她家給她介紹的。但她不是心裡一點波瀾不起就順順噹噹地接受下來、適應過來的。一開始她都不讓我們見那個人。小沈一來,她就領著他躲得遠遠地說話。其實小沈經常來來往往坐我們飛機,我們很多人都見過他。大概是小沈太好了那個人真是特別好。阿眉又總覺得對人家不起。她也想對小沈好些,偏偏你又象個陰影似地老影響著她,阿眉是很純情的。我跟她講,這樣吊著不好,要不,就跟小沈談清。她不肯去。有次小沈來了,我去跟他談的。我告訴他,阿眉過去有個朋友,本來感情很好,可後來那個男的沒理由地把她甩了。阿眉傷了心,有些不敢輕易再相信別人。小沈的回答讓人十分感動。他要我告訴阿眉,天下的好人是多數。不要因為一個人的緣故,對所有同志、朋友都疏遠了,不信任了。如果說那個人指你用事實證明了有些人是不堪信任的,不值得去愛的;那麼,他也要用事實證明還有一些人是值得信任的,是懂得珍重感情的。他又親自找阿眉擺開了談了談。那以後,阿眉和她好了起來,真心實意地好了起來。

  小沈是個相當坦蕩、胸懷開闊又能細緻入微地體貼他人的人,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他和阿眉之間真正做到了赤誠以待,肝膽相照。阿眉碰到的任何為難和偶爾湧起的茫然心情,在他那裡都會得到合情合理的忠告和意志堅定的感染。同時,小沈又是個富有生活情趣的人,有幽默感,有孩童心。不怕你不舒服,阿眉和你關係好的時候,有時回來,也要生生悶氣。可和小沈好起來以後,是她笑得最多的日子。她就象淨水洗過的玻璃器皿,重又晶瑩透明了。

  阿眉出事後,小沈剛好第二天要從北京回來。本來是薛苹的班,她怕由她把阿眉的死訊告訴小沈,不飛了,是我飛的那班。飛機在北京上客後,我看見高高興興的小沈,他還什麼都不知道呢。他給阿眉帶了一紙箱鴨梨,讓我給放到行李艙,還笑著讓我隨便吃。那天還有一些死者家屬乘那班飛機南去,在飛機上哭哭啼啼,我的心情亂極了。我把他安排在前艙,悄悄問他:你還不知到嗎?出了什麼事?他反問我,我說不出話,他看我的臉色才感到不對頭。他很聰明,也知道我們摔了一架飛機,就是不願正視事實。還笑著對我說:不會是阿眉在那架飛機上吧?我昨天還收到她的一封信,要我回去在機場住兩天,和我商量結婚的事。她有點等不及了。我可受不了他的玩笑話,硬著心腸對他說:阿眉在那架飛機上。這不可能。他在飛機里大喊大叫,我把他死死地按在座椅里,他還掏出那封信和我吵著說:你看看信,看看信你就知道不可能了。她不會從陰間給我寫信。我提醒他注意信封郵戳上的日期,並對他說:你怎麼想像得出我會拿這樣的事和你開玩笑,我和你說的是真的。他這才象一個終於被藥物控制住了的精神病人,疲倦地安靜下來。在後來的航行過程中,他沒再說一句話,一直緊閉著雙眼,臉白得象張紙。

  飛機落地後,他恍恍惚惚地抓住我的手腕,要我領他去賓館找阿眉的父母,他的手勁那麼大,攥得我手腕都疼木了。他是藉助手勁的醒他不要在已經哭得很衰弱的老人面前再勾起他們的悲傷,可淚水怎麼能控制得住呢?那一路上,他看到飛機流淚,看到乘務隊宿舍樓也流淚,用手亂抹,手濕得象水洗。到了阿眉父母住的房間,他進去就跪倒了我沒敢進去,從樓里逃命似地跑了出來,一直跑到陽光燦爛的糙坪上,跑到聽不見那驟然暴發出哭聲的地方。那是什麼樣的哭聲喲!沒有深深的愛,沒有刺骨的痛,是哭不出來的。

  張欣又哭了,用手捂住臉。

  我為什麼要給你講這麼多小沈的事呢?因為我要告訴你,阿眉曾失去的東西,又重新得到了,而且更多,更真摯。我認為她應該含笑瞑目。如果臨死前,還來得及,還允許她說什麼話,她也會說,她愛小沈。

  那你為什麼要說,她是一直愛我的?

  我這時早無爭寵之念,只希望阿眉的感情更純潔些,更能和沈同平的感情輝映起來。我仰著頭,竭力盛住淚水。

  這不是我說的,是小沈說的。 我向張欣要來沈同平的部隊番號和地址,動身去他那裡。在不停運動著的、鏘鏘作響的火車上,我想著阿眉。如果斷定我預感中的她一直要對我說而沒說的那句話是我愛你,那麼,從九溪鎮分手到她魂魄入夢這前後,她的全部感情活動已不僅僅是一個愛字所能包涵了的。即便真是愛,也一定有更深、更遠的含義。

  窗外廣袤、充滿生命力的田野和起伏、連綿不斷的丘陵,在我視界裡持續展現著,無限地向天邊延伸。我經過一座座城市、鄉村、新興的大廠礦建設工地。看到巍峨的樓群,林立的煙囪,川流的載重卡車;看到豐收在望的麥子、水稻,閃閃發亮的水庫、灌渠。我看到的一切,都使我想起我一生中目睹到的最蔚為壯觀的場面,此刻和那時的心情產生著共鳴。

  那是次大規模的艦隊演習:飛彈驅逐艦、護衛艦、掃雷艦、獵潛艦擺滿海域;大量的炮艇在外圍游弋、警戒;天上布滿航空兵呼嘯的飛機;水下有待機而動的潛艇。整個艦隊在旗艦的統一號令下,以特大編隊破浪前進。在藍色的海洋上,一隊隊艦艇從天邊排到天邊。到處是飄揚的軍旗,互相呼應的信號燈以及推進器劃出的、交錯縱橫的白色水跡。海上協同攻擊開始了。魚雷艇隊從側翼率先沖向靶船,進入she程後,依頭轉向把一條條魚雷she入海水之中,箭也似地離去。頃刻間,靶船周圍響起猛烈的爆炸聲,掀起沖天的水柱。接著驅逐艦列陣向前駛去,用一百三十毫米口徑的大炮遙遙地、有節奏地把成噸的彈藥傾卸在靶船上,將靶船張結的篷布炸得粉碎。兇悍的強擊機群俯衝而下,以完美的角度she出火箭、投下重磅炸彈。最後炮艇隊蜂擁而上,用三十七毫米口徑炮和二十五毫米口徑炮激烈地一通密集she擊,最終結束了攻擊。艦隊進行了凱旋的海上分列式,耀武揚威地返航。獵潛艦隊打出了助興的火箭彈陣,將演習海域打成一片火海,與已用瑰麗的晚霞將天邊的雲、海染成血紅的夕陽壯麗告別。那時,我的臉被連續發she的炮火硝煙燻得漆黑,我的心卻用真正鮮紅的血液推動著、搏跳著。在赫赫武力的炫耀下,我體內充滿著愛,我的愛從來沒象那時那麼聖潔、醇厚;從那摧毀一切、排山倒海的炮火中,我吸取了偉大的力量,是那麼激昂、亢奮!我和那種強烈的感情已經相違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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