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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媚娘不禁蹙眉,朝侍立在門邊的貼身宮女使個眼色。宮女會意,忙道:“昭儀有孕在身,切不可長跪。”這話明是對媚娘言,卻是說給薛婕妤聽的——昭儀肚子裡有皇家骨肉,你還敢怠慢嗎?

  哪知薛婕妤充耳不聞,眼睛都沒眨一下,仍是自顧自念經。媚娘真是服她這份定力了,索性回首吩咐:“我有幾句話要對婕妤說。你先退下,叫這院中婢女也暫且迴避。”

  “是。”宮女遵命而行,院中灑掃的灰衣老婢也都退出去。整個鶴林院立時寧靜,唯有木魚片刻不住地響著,婕妤還是目不斜視毫無反應。媚娘踟躕著開了口:“婕妤,您老是媚兒的恩人。我自幼孤苦,在宮中十餘載未得先帝寵愛,因而……唉!這話怎麼說呢?我知道您心裡有些瞧不慣我,但也請您體諒難處。咱們同是女人,又同是宮中女御,這寂寞深宮的苦楚您也曾……”

  “阿彌陀佛。”薛婕妤突然低聲打斷,“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昭儀所欲分老身略知,不過老身乃是修行之人,清淨為本,不聞是非。況朝廷之事非我輩所能擅議,昭儀免開尊口。”

  媚娘一愕——好個精明之人,已料到我為謀奪皇后之事而來。但事已至此,由不得你推諉,無論如何也要拉你下水。

  “原來如此……但婕妤真的心無牽掛嗎?你含辛茹苦養育萬歲多年,也需體恤萬歲與臣妾的這份情意。我為萬歲苦守佛寺,萬歲為我不惜逾越禮法,我們確是情真意切,蒼天佛祖為之動容。身入中宮不僅是臣妾非分之想,也是萬歲所願,您老就不能幫忙成全嗎?當年感業寺痛苦相思,不也是賴您老穿針引線麼?”媚娘似乎十分動情,一雙妙目仿佛隨時會滴下淚水。

  薛婕妤卻似話已說盡,根本不理睬。

  媚娘又換說辭:“臣妾出身不高,不敢望關隴名門望之頸背,但婦人之德未敢忘懷。當今皇后王氏倚仗門庭、交通外臣,對萬歲諸多不敬,又害死我女兒,這些事難道您絲毫不知?難道您就眼睜睜瞧著她胡作非為,眼睜睜瞧著萬歲被他們操於股掌之上?”說到此處媚娘強自匍匐於地,“臣妾求求您了,懇請婕妤為陛下考慮。”

  薛婕妤仍不理不睬,輕輕敲著木魚,時隔良久才如吟唱般開口:“五蘊皆空,四大無我,六根清淨,一心沙門。老身雙耳不聽是非事,只在佛前念彌陀,昭儀從何來便歸何處去,恕我不送。”說罷此言又閉了嘴,不發一語。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皆不奏效,媚娘黔驢技窮了——是啊!此人乃高祖婕妤,身在宮中三十餘載,親眼目睹過三個皇帝的後宮,什麼事情沒經過?什麼手段沒見過?都是人家玩剩下的呀!是我小覷了她……難道真的無懈可擊?

  堂內寂然無聲,唯有木魚咚咚地響著。思索良久,媚娘站起身來,滿臉無奈道:“婕妤真的不願聽我說說心裡話嗎?那我……”

  薛婕妤依舊不理不睬。

  “唉!昭烈訪諸葛,而得三分之策;文殊訪摩詰,而論不二法門。妾本誠心而來,既然婕妤不肯垂訓,晚輩也不再擾您清靜了。”媚娘說罷往外走,不過她還留了最後一招,待一足跨出佛堂,突然扭回頭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給事中薛元超是您侄兒吧?”

  薛婕妤依舊不答,可她敲擊木魚的聲音明顯頓了一下,漸漸亂了節奏,顯得頗為躊躇。

  媚娘心中冷笑——我就不信你老人家真的五蘊皆空、六親不認!越發故作感慨道:“您兄弟薛收乃先帝之心腹,名列十八學士,若非英年早逝,祿位必不在房玄齡、魏徵等人之下,褚遂良那等後進之人更是望塵莫及。只可惜他去得太早,非但沒能得享高位,還拋下兒子無人撫養。多虧有您這麼個姐姐,含辛茹苦把侄兒元超培養大,教其讀書,得賜和靜縣主為妻,如今又在門下省任正五品給事中,這一切來之不易啊……”

  “你到底想說什麼?”薛婕妤終於按捺不住了。

  “不過是想勸您珍惜侄兒的前程。”

  “你這是威脅?”

  “我?!”媚娘冷冷一笑,“我區區一女子,哪有這麼大本事?”

  “你本事還小麼?攀結太子,二度入宮,皇后、淑妃都被你踩在腳下,太妃公主都說你好,宦官宮婢都對你唯命是從,難道還有比你更神通廣大之人?”

  媚娘不免有些心驚,原來自己算計皇后、淑妃的招術都不曾逃過此人法眼,只是薛婕妤不願趟這渾水罷了。她穩了穩心神,回敬道:“您老過譽了,即便妾身僥倖獲寵,畢竟也只是在後宮。威脅您侄兒的另有其人,以您老的智慧難道參不透?”

  薛婕妤當然明白她說的是誰,心中煩亂,時隔半晌才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當罪人。我不能……”

  “誰才是罪人?”媚娘倏然提高聲音,“薛元超才智過人,又與今上是總角之交,侍奉東宮多年,器重提拔乃是正理。誰擋他的路,誰才是真正的罪人!”

  “你把話說清楚,誰擋了他的路?”

  媚娘偏偏不肯挑明,卻道:“您心中當真不知麼?這些年誰把持朝政大權獨攬?誰阻礙萬歲提拔親信?誰勾結王皇后壓制內宮,甚至逼迫萬歲立庶子為嗣?誰心狠手辣荼毒親王駙馬?誰黨同伐異,意欲將東宮舊僚排擠出京?昔日萬歲親信一個個放外任,長此以往早晚會輪到薛元超。且不說他仕途將有挫折,您老年紀也不輕了,侄兒身在京城還能時常見面,若他發往外地十年八年不歸,您老有生之年是否還能與侄兒團聚可就難說了。這些都可不論,難道您就不替河東薛氏的前程想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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