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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襲人嘆道:“哥哥嫂子本來也要留我過了‘洗三’才回來的,我想著這麼大個屋子,這麼些事,那裡走的開這些天?所以趕著回來了,只好到日子再出去就是了。生了個女孩兒,也罷了,都說頭胎開花,二胎結子。”寶玉道:“女孩兒才好,該好好備分禮,賀一賀花大哥的。”襲人道:“太太和二奶奶已經賞過了。”又把賞的金銀錁子、一對手鐲、四條湖縐手巾拿與寶玉看。

  寶玉道:“太太是太太的,論理我這份卻不該省,也罷,就照寶姐姐那鎖的樣兒打只金鎖吧。”襲人笑道:“我才說要求百家錢替侄女兒打只銀鎖,你又要打金的了。他們得了金的,那裡還看得上我的銀鎖。”寶玉笑道:“我的金鎖只是拿錢買去,卻不比你求百家錢來的真心,送禮貴在誠意,卻不可以金銀衡之。”襲人道:“既這樣,你也與我一文錢吧。”寶玉解開荷包,散碎銀子不少,卻再找不出一文錢來,恨道:“平時散錢亂扔,偏到用的時候,再想不起那裡找去。”仰著臉兒苦想。

  恰好麝月進來,聽說找錢,笑道:“這才是古話兒說的,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寶玉、襲人都笑了。襲人又與麝月討了一文錢打百家鎖,麝月又另與了三錢一隻的金耳挖子做“添盆”之儀,又問他都向園裡誰討錢來,別房的姐妹隨了些什麼禮,屆時“洗三”又要回些何禮,一長一短的說些閒話。寶玉聽著,起先只覺有趣,忽又想起寶琴即將成婚,只怕隔不兩年便也如襲人所說“開花結子”,不禁悲傷感嘆。因拿了一本書呆呆的看。襲人那裡知道他的心思,見他看書,只當要用功,便向頭上拔下一根紫玉釵來,將燈剔得亮些,又沏了盞果仁泡茶,叮囑小丫頭好好侍候著,自己便不肯在跟前擾他分神,因出來找秋紋等說話。卻見眾丫環都擁在一處,正談論日間賽針線的事。

  原來怡紅院諸人俱有繡品送去,便如襲人等不肯參與的,也自有小丫頭代拿了他的針線去比。卻惟有春燕兒的香袋一枝獨秀,雖未得冠,卻也出盡風頭,因此眾人都以為奇,因平時並不見他長於此道,遂又翻起前些時他說夢見晴雯替他繡花的事來,都道:“原來是晴雯暗中相助。可惜只幫了幾針,倘若整個是晴雯的針線,必要奪冠的。”春燕也道:“晴雯姐姐真正多情,人雖去了,魂夢卻只守著怡紅院,再不肯就此舍了我們的。”說著,見襲人進來,便都掩口不說了。

  襲人笑道:“你們只管頑吧,瘋了一日還不夠,都這會子了還只管嘰咕,吵了二爺看書,是要罵的。”春燕笑道:“二爺再不為這個罵人。今兒他在瀟湘館裡,頑的比誰都高興呢。姐姐沒看見,真箇是熱鬧,林姑娘、史姑娘做評判,難得他們兩個高興,不但沒有小瞧我們的針線,還比出大文章來,詩啦詞啦說了許多,我都聽不懂。說的真是好呢。”碧痕笑道:“既說聽不懂,怎麼知道是好?不過是誇了你兩句,就輕狂起來,打著林姑娘、史姑娘的旗號,只管自賣自誇起來。我可聽見說林姑娘評出來的狀元並不是你,是人家自個兒的丫頭雪雁,可見藏私,不過拿你過橋兒,給雪雁墊底兒罷了。”春燕兒扭頭道:“我不信,若說他要過橋兒,怎麼不拿別的針線搭橋,就算是墊底兒,也自然是因為我這個不錯。”

  麝月笑道:“這我倒可以做證的,林姑娘再不藏私。倒是雲姑娘一心想幫鶯兒,又另選了一把牡丹花的扇子說好,不料也是雪雁做的。說是什麼蘇州雙面繡,我正經第一次看見,難得他兩面有花,竟是一模一樣,連個線頭都找不見,人家說‘天衣無縫’,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且雪雁講的那些針法也都極通的,咱們都說要拜他為師跟著學呢。後來雪雁又回來說,連老太太見了都夸呢。”襲人也道:“林姑娘才不至於那般小氣。自然是他識的雪雁的雙面繡,所以才不肯說扇子好;倒是香袋兒、汗巾兒這些物件隨處可見,林姑娘也未必知道那個是那個人的,所以從公評來,卻偏選了雪雁的為首,不過是誤打誤撞,你別誣賴好人。”碧痕笑道:“我不過一句頑話,倒惹出你們三個人一車子話來。”又道,“剛才我替二爺換衣裳,看他袖子裡籠著一條肚兜,是從前姐姐替他做的,問人才知道,原來綺霰拿去比賽來著,怎麼竟也沒評上狀元?”襲人一愣,只道:“我的針線功夫原本平常,沒評上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就此掩過不談。

  碧痕因又說起寶琴許嫁的事來,嘆道:“他們家倒真是熱鬧,剛辦完了白事,又辦紅事,這才是人常說的: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呢。”麝月笑道:“所以說你不通,這句話比方的是男人喜新厭舊,娶了新人,就不理那前頭的人了,並不是說一家子辦紅白事。香菱死,同琴姑娘嫁人,是不相干的兩件事,只管混比。”襲人也說:“好好兒的說婚嫁,怎麼又說到白事上去?看叫人聽了不吉利。”

  忽見王夫人房裡的小丫頭走來,說找花大姐姐,太太有話說。襲人詫異,這麼晚了,太太卻有什麼話,只得起身叮囑道:“我去去就來,你們也早些睡吧,別只顧著頑,也靈醒著些,小心二爺叫人。”碧痕笑道:“姐姐去吧,看太太屋裡有月錢放呢。姐姐若不放心,我進裡邊去陪著二爺可好?就只怕姐姐越發不放心了。”襲人啐了一口道“回來再同你算帳”,便同小丫頭去了。正是

  萬般心事胭脂陣,千古難堪紅粉關。

  ☆、第七回 水月庵驚魂風月案 賈家女失足孫家樓

  卻說襲人被王夫人找去問話,足有一頓飯功夫才回來。見寶玉已經睡下,便不驚動,悄沒聲兒的卸了釵環,向外床上輕輕躺下,一宿無話。

  次日二月二十七乃是北靜王爺生日,寶玉一早穿戴了往北府里去,隨眾行過禮,便帶去偏廳喝茶等待開席。府里張燈結彩,喧歌處處,便是戲台子也與別處不同,除正院八角戲樓分三層建築,上可騰雲駕霧、下可翻江倒海之外,各樓宇間尚有彩練橫空,有偶戲人立在練上曼舞,滿院裡又有踩著高蹺的偶戲人扮成仆傭模樣,在席間穿梭斟酒,這是院中散席,供無職的公子哥兒們戲耍;有品的王公命婦則分坐於左右翼樓,各廣九間,另請了兩班小戲,清吹彈唱,隨席獻藝,若有願意看正院大戲台歌舞的,便站在天井旁閣樓上,隔著簾幕向下觀頑。席案戲台皆使花工用七寶珠翠,奇巧裝結,花朵冠梳,扎著時鮮花樣。所有碗碟,俱是官窯瓷器,描金嵌玉,飛龍勒鳳。

  原來這一天招呼的全是皇親近族,藩王使節,次日才是公侯大臣,惟寶玉因與北王交情不同尋常,故於頭一日即來祝拜,其實並無資格入席。雖北王特別交待,令他與那些外族番邦的郡王世子同座,然寶玉並不以攀交權貴為意,又見舉目無非皇戚,言必失敬久仰,說不盡的屏雕金龍,褥設彩鳳,觥籌交錯,諛辭如潮,又兼華燈炫目,鑼鼓成行,實在熱鬧富麗的不堪,因此只略用了些酒水,看了半出《繡襦記》便瞅空兒出來。府里原是時常走動的,並不用人帶路,逕自穿過花廳向門房尋著自己的小廝茗煙道:“我一直要去看看芳官,總未得空。今兒難得出來,不如就往水月庵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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