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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用力地掙扎著,用頭撞我的胸膛,用牙咬我的手。放開我,我活夠了,讓我去死,她大聲吵嚷著。我心中充滿了無邊無際的厭惡,對一個偽裝成純情少女的女人的厭惡。更為可怕的是,她用她的頭,撞擊門板,一下比一下用力,撞得門板嘭嘭響。我怕極了,萬一她撞死在門板上,上官金童起碼又要去勞改十五年。再有十五年,我就回不來了。當然,我無論是槍斃還是坐牢,並不是大問題,嚴重的是,因為我的原因,讓一個女人死去活來地胡折騰。你真是混蛋!你為什麼要把她請進來呢?後悔藥沒有賣的,當務之急是安撫,安撫住這個其實十分光棍的、意欲毀掉一切的女人。我抱住了她的肩膀,悲壯地說:“姑娘,我會對你負責的!

  她不掙扎了,但仍然在哭訴,並且說: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了。我說:姑娘,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走吧,登記去,結婚吧。我不要,我不要你憐憫我。她臉上那種瘋狂的表情消失了。面對著這張突然變得實事求是的臉,我感到十分吃驚。

  她把一九九一年三月七日定義為“無恥的猥褻和不成功的強姦”,使我大吃一驚,並感到激烈的憤怒。這種翻臉不認人的女人還有什麼好留戀的?上官金童,你鼻涕了一輩子,難道就不能硬氣一次嗎?這爿店給她,什麼都給她,你只要自由。我說:“那麼,請問,什麼時候去辦離婚手續?”

  她拿出一張紙,說:“你只要簽個名,一切就妥了。當然,”她說,“我仁至義盡,給你三萬元安家費。請吧。”我簽了名。她把開成上官金童戶頭的存摺給我。

  “不要我出庭什麼的了吧?”我問。她笑道:“一切都有人代辦。”她把早就辦好的離婚證扔給我,說:“你自由了。”

  我與小紅臉撞了滿懷,彼此謙恭地笑了笑,無言而別。這場戲終於落下了帷幕,我的確感到了重獲自由的輕鬆。當天夜裡,我就回到了母親身邊。

  在母親去世前這段時間裡,大欄市市長魯勝利因為巨額受賄被判處死刑,緩期一年執行。耿蓮蓮和鸚鵡韓因行賄罪鋃鐺入獄,他們的“鳳凰計劃”實際上是個大騙局,魯勝利利用職權貸給“東方鳥類中心”的數億元人民幣有半數被耿蓮蓮用來行賄,餘下的全部揮霍乾淨。據說,僅“東方鳥類中心”的貸款利息,每年就要四千萬元。這筆債其實永遠還不清了,但銀行不希望“東方鳥類中心”實行破產,大欄市也不願意讓“東方鳥類中心”破產。這個惡作劇的中心,鳥兒飛盡,院落里生滿荒糙,鳥類流連,鳥毛斑斑。工人們各奔前程,但它依然存在,存在於銀行的帳目上,驢打滾一樣滾著自欺欺人的利息,並且註定了無人敢讓它破產,也沒有一個企業能夠兼併了它。

  失蹤多年的沙棗花從不知什麼地方歸來,她保養得很好,看起來也就是三十多歲的樣子,她來塔前看了看母親,母親反應很淡漠。接下來的日子裡,她便與司馬糧鬧了一場很古典的生死戀。她拿出一隻玻璃球兒,說是司馬糧送她的定情禮物。又拿出一面大鏡子,說是她送給他的定情禮物。她說至今還為司馬糧保持著童貞。住在桂花大樓最高層總統套房的司馬糧此次歸來心事重重,沒有心思與沙棗花重敘舊情。沙棗花卻像個跟屁蟲一樣緊緊地跟隨著他,煩得司馬糧齜牙咧嘴,跺腳跳高,咆哮如雷:“我的好表妹,你到底想怎樣呢?給你錢你不要,給你衣裳你不要,給你首飾你不要,你要什麼?!”司馬糧甩開沙棗花拽住自己衣角的手,怒沖沖地、無可奈何地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他蹺起的腳踢翻了一個細頸大肚子玻璃水瓶,水流滿桌,濡濕地毯,十幾枝紫紅色的玫瑰花凌亂地垂在桌沿上。沙棗花身穿一件薄如蟬翼的黑裙,粘粘糊糊地跪在司馬糧身邊,漆黑的眼睛直盯著司馬糧的臉,不由得司馬糧不正視她。她的腦袋玲瓏,脖子細長,脖頸光滑,只有幾條細小的皺紋。對女人富有經驗的司馬糧知道脖子是女人無法掩飾的年輪,五十歲女人的脖子如果不像一截臃腫的大腸便像一段腐朽的枯木,難得沙棗花這樣光滑挺拔的五十多歲的脖子,不知道她是如何保養的。司馬糧沿著她的脖子往下看,看到她那兩個深陷的肩窩,還有在裙中朦朧的辱房,無論從哪個部位看她都不像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她是一朵冷藏了半個世紀的花朵。

  是一瓶埋在石榴樹下半個世紀的桂花酒。冰涼的花等待採擷,粘稠的酒等待暢飲。司馬糧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沙棗花裸露的膝蓋,她呻吟一聲,血色滿臉,仿佛一片晚霞。她像生死不懼的英雄,猛地撲到司馬糧懷裡,纏綿的雙臂,摟住了司馬糧的脖子,熱烘烘的胸脯,緊湊到司馬糧的臉上,揉來揉去,搓得司馬糧鼻子上出油,眼睛裡流出酸淚。沙棗花說:“馬糧哥,我等了你三十年。”司馬糧道:“棗花,你少來這一套,等我三十年,多大的罪,加在了我頭上。”沙棗花說:“我是處女。”司馬糧道:“一個女賊,竟然是處女,你如果是處女,我就從這大樓上跳下去!‘’沙棗花委屈地哭著,嘴裡嘟噥著,嘟嘟噥噥火起來,跳起來,蹦一蹦,蛇蛻皮般把裙子落在腳下,仰面朝天躺在地毯上她大叫:”司馬糧,你試試看吧,不是處女我跳樓!“

  司馬糧面對著老處女沙棗花的身體油嘴滑舌地說:“奇怪奇怪真奇怪,你他媽的還真是處女。”嘴上雖然尖酸刻薄,但兩滴淚水卻在眼眶裡了。沙棗花幸福地躺在地毯上,像死人似的她的身體,她的眼睛卻濕漉漉地、痴迷地盯著司馬糧。

  一股陳年枕頭瓤子的酸臭味充溢房間,他看到沙棗花的身體頃刻間便布滿的皺紋,一片片銅錢般大的老年斑也從她白皙的皮膚上洇出來。正當司馬糧驚訝不已時,市茂腔劇團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演員推開門走了進來。

  如果沒有這大肚子,她的身體的確很好,可以用亭亭玉立來形容。現在她板著嘴,嘴唇烏紫,雙腮上幾塊蝴蝶斑,好像硬貼上去的一樣。

  “你是誰?”司馬糧冷冷地問。

  女演員哇地一聲哭了。坐在地毯上哭,雙手拍打著肚子:“你要負責,你弄大了我的肚子。”

  司馬糧翻開記事簿,查到了與這個女演員有關的記錄:夜,招茂腔劇團女演員丁某陪床,事畢,發現保險套破。他合上簿子,罵道:“媽的,產品質量低劣,實在害死人!”

  他不由分說,拉著女演員的胳膊走出房間。女演員掙扎著說:“你拉我去哪?

  我哪裡也不去,我已經沒臉見人!“他捏住女演員的下巴,陰森森地說:”乖乖的,沒你的虧吃!“女演員被他的威嚴震懾住了。這時他聽到沙棗花喑啞地呼喚著他:”馬糧哥呀,你不要走呀……“

  司馬糧招招手,一輛計程車像桔黃色的甲蟲滑過來。穿紅衣戴黃帽的飯店門童替他拉開車門,他一把將女演員推進去。

  “先生,去哪?”司機僵著脖子問。

  “消費者協會。”司馬糧說。

  “我不去,我不去”女演員大叫“為什麼不去?”司馬糧目光灼灼地逼視著女演員的眼睛,說,“這是正大光明的事情。”

  計程車在塵土飛揚的大街上拐彎抹角地穿行著。道路兩旁依然是工地連著工地,有的拆有的建。工商銀行的樓已拆掉一半,十幾個灰禿禿的民工像橡皮人一樣,機械地、軟弱地揮舞著鐵錘,敲打著牆上的磚頭。碎磚片橫飛到馬路中央,硌得汽車輪胎嘣嘣響。在街道兩邊工地的夾fèng里,座落著一座座豪華的酒樓,酒樓的窗戶里,散發出濃重的酒臭,熏得路邊的樹木搖搖晃晃。不時地有一些赤紅.的腦袋從鋁合金的窗框裡探出來,噴吐出一道道五顏六色的粥狀物。每家酒樓的窗戶下,都團聚著—群皮毛阮髒的癩皮狗,等著搶食窗戶噴出來的東西。車輛擁擠,塵土飛揚,計程車司機焦急地敲著喇叭。司馬糧笑嘻嘻地看著車窗外的情景,對身邊那位唧唧咕咕、哭哭啼啼的女演員不理不睬。車子鑽到市中心大轉盤附近,險些與一輛坦克般霸道的大卡車相撞。卡車司機,一位戴著白手套的紅臉膛姑娘從車窗探出頭來,粗野地罵著:“操你老媽!”計程車司機輕蔑地問:“可能嗎?”司馬糧搖下車玻璃,色迷迷地盯著女司機,大聲問:“姑娘,陪我玩玩吧?”女司機喉嚨里呼嚕幾聲,嘬起嘴唇,將一口痰,準確地吐到司馬糧的臉上。卡車的後廂上罩著繩網,插著樹枝,幾十隻綠毛猴子在車廂里上躥下跳著,吱吱哇哇地亂叫。司馬糧上對著猴子們喊:“弟兄們,你們從哪裡來?你們要到哪裡去?”猴子肅靜,對著他眨眼睛做鬼臉。計程車司機陰沉地說:“鳥類中心沒辦成,猴類中心就能辦成嗎?”“誰辦猴類中心?”司馬糧問。“誰能辦?”出租司機一打方向盤,汽車貼著一個騎摩托的女郎的大腿飛過去,嚇得一個拉車的毛驢竄稀屎,車轅上坐著的老農嘈嘈地罵;枯燥的五月驕陽下,他還戴著一頂黑毛的狗皮帽子。車上拉著兩簍圓溜溜的金黃色杏子。

  司馬糧捏著女演員的手脖子闖進了市消費者協會。女演員死命掙扎,但難抵司馬糧的神力。“消協”的人正在打撲克,三個女的,對付一個男的。那男人禿得光溜溜的頭皮上,貼著十幾張白紙條。

  “夥計,我們投訴!”司馬糧大喊。

  一個年輕的、塗著紅唇的女人斜著眼看看司馬糧,邊發牌邊問:“投訴什麼?”

  “保險套!”司馬糧說。

  打牌的人都愣住了,隨即便像猴子一樣活躍起來。禿頭男人顧不上撕掉腦袋上的紙條,蹦到辦公桌前,嚴肅地說:“二位公民,我們消費者協會是竭誠為消費者服務的,請你詳細敘述你們受害的經過。”

  司馬糧道:“五個月前,我從桂花大廈商品部購買了一盒‘幸福’牌彩色保險套,我與這姑娘只幹了半個小時,保險套就漏了。由於保險套質量不過關,導致了她懷孕,如果流產,勢必給她的身心造成嚴重傷害;如果不流產,勢必造成計劃外生育。因此,我們要向保險套生產廠家索賠一百萬元。”

  二個中年女人問:“您剛才說干多久?”

  司馬糧道:“才半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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