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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角獸辱罩大世界”生意興隆。城市在快速膨脹,又一座大橋飛架在蛟龍河上。原蛟龍河農場舊址上,建起了兩座大型棉紡廠,一座化學纖維廠,一所合成纖維廠,那裡成了著名的紡織區。我讓那七個俄羅斯舞女,坐著馬車,去紡織區推銷辱罩。女人最重要的特徵是生著發達的辱房。辱房是人類進化的結果。

  對辱房的愛護和關心程度,是衡量一個時期內社會文明程度的重要標誌。女人要為自己的辱房感到自豪,男人要為女人的辱房感到驕傲。辱房舒服了,女人才會舒服。女人舒服了,男人才會舒服。因此只有把辱房侍候舒服了,人類才會舒服。一個不關心辱房的社會,是野蠻的社會。一個不愛護辱房的社會,是不人道的社會。孩子們,省下零花錢,給媽媽買個辱罩,沒有天就沒有地,沒有媽哪有你?人們,不要忘本,忘記了母親們的辱房,就意味著喪失了人性。丈夫們,已婚的和未婚的,無論送什麼樣的禮物,也比不上送一個精美的辱罩更能討女人歡心。辱房是寶,是世界的本原,是人類真善美無私奉獻的集中體現。愛辱房就是愛女人。重複灌輸是廣告的基本特徵。要讓愛辱房的語言不絕於耳。要徹底消滅不戴辱罩的不文明行為。小小辱罩用處大,男人女人都離不開它。要讓辱罩滿天飛。把大欄市建成愛辱市、美辱市、豐辱市。把六月變成愛辱月,把農曆七月七日變成辱房節,這一天要廣招海內外賓客,走出亞洲,沖向世界。在大欄市人民公園進行豐辱大賽,辱罩大展銷。豐辱大賽分等級,分年齡段。辱房節期間報紙出專號,刊物發專刊,電視台辟專欄。還要遍請海內外專家圍繞著辱房做有關哲學、美學、心理學、醫學、社會學、人類學等等方面的專題報告。辱房搭台,經濟唱戲。敞開你的胸懷,廣招四海賓朋。帶著投資來,帶著技術來,趕著四輪的馬車,載著你的妹妹、你的妻子,都到大欄來。誰英雄誰好漢,敞開胸懷比比看。

  什麼國際蠍子節、國際螞蚱節、國際豆腐節、國際啤酒節……都比不上我們的國際辱房節,也可以叫國際奶頭節。這個節正人君子會認為很下流。但其實很高尚。誰不是吸著奶頭長大的?見了美麗的辱房誰不想多看幾眼?

  中國人談起性來最不坦率,但中國人生小孩最多……明天是“三八婦女節”,“獨角獸愛辱中心”——對,改店名,不叫什麼“辱罩大世界”了,改,馬上改,我們“獨角獸愛辱中心”,將獻給大欄市的姐妹們一份厚禮,推出最新式的辱罩,有少女型的、少婦型的、母親型的,為慶祝婦女的節日,一律八折優惠,買一隻贈送一雙高筒襪,買兩隻贈送一條褲衩,買十隻贈送一隻“夏娃牌”豐辱器,此物經醫科大學鑑定為信得過產品,用微電流刺激辱房,能使小辱房變大,大辱房變得更大。

  應該把有關國際辱房節的想法向魯勝利反映,她是賊大膽,瞎胡鬧,能修起摩天樓,也能拆毀摩天樓。只要能撈錢,她敢販賣原子彈。她在罵聲和讚揚聲中成長。因為司馬糧的大量捐資,市政協準備補選我為政協副主席。關於國際辱房節的想法可做成一個提案,交“提案辦”研究。大欄市既無名山,又無名水,只有用奇招怪招提高知名度……

  一九九一年三月七日晚上,春雨霏霏,“獨角獸辱罩大世界”董事長上官金童心cháo澎湃,浮想聯翩。他在熄了燈的店堂里幸福地徘徊著,樓上不時傳下來女售貨員們的說笑聲。商店生意興隆,去紡織區的活人大推銷極為成功,他已在大欄市掀起一陣奶頭風,女人恨不得像那些俄羅斯舞女一樣,只戴著辱罩上大街遊行。副市長的公子與市茂腔劇團的女演員孟嬌嬌訂婚,一次就購買了精美辱罩七百七十七隻。辱罩銷售量大增,金錢滾滾而來。店裡人手緊張,昨天剛在電視台做了招聘店員廣告,今天就有二百多個姑娘前來報名……太讓人興奮了。他把頭抵在玻璃上,看著外邊的情景,也藉此使頭腦清醒,剎住瘋狂聯想的馬車。

  大街兩邊的商店都已打烊,霓虹燈在銀亮的雨絲中閃爍。新開通的8路公共汽車,在沙梁子和八角井之間跑來跑去。百鳥餐廳外是一株法國梧桐,濕漉漉的枝條在昏黃的路燈下輕輕搖擺。去年的梧桐球兒還掛在枝頭,今年的新葉已經發育。樹下是8路汽車站牌。站牌下站著一個撐著花布雨傘等車的姑娘。天氣雖不甚暖和但她已穿上裙子。粉紅色的半高腰塑料雨鞋閃閃發光。雨珠輕輕地從傘棱上滑下來。一團團如煙如霧的濕氣在街上滾動著。新修的柏油馬路平整光滑,被雨水淋濕,泛著霓虹燈的光,五顏六色,亮晶晶的,十分美麗。幾個騎山地自行車的披頭青年弓著腰撅著臀,大幅度地晃動著身體,在馬路上追逐。他們對著等車的姑娘吹口哨,說髒話。姑娘把雨傘低垂,遮住了上半身。披頭青年呼嘯而去。8路汽車拖泥帶水地馳來了。在站牌前它似乎猶豫了一下,猛然煞住,車裡一陣混亂。一會兒工夫它就開走了。雨水被車輪濺起來,一片片的亮光。那個持雨傘的姑娘隨車而去。但8路車載走了一個姑娘卻卸下了一個少婦。它吐故納新。剛下車時她顯得有些迷憫,在細雨中她茫然四顧。很快她便徑直地對著“獨角獸辱罩大世界”,對著站在幽暗店堂里的上官金童走來。她穿著一件鴨蛋青色風雨衣,裸著頭。似乎是藍色的頭髮。藍色的頭髮用力地往後梳過去,顯出寒光閃閃的額頭。她慘白的臉似乎被陰森森的迷霧籠罩著。上官金童斷定她是個剛死了男人的寡婦。後來證明他的感覺完全準確。她對著玻璃櫥窗走過來時,上官金童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恐慌。他感到這個女人陰森森的精神已經穿透了厚厚的玻璃,瀰漫在店堂里。她還未逼近玻璃就把店堂變成了靈堂。上官金童想躲,但他就像被癩蛤蟆盯住的蟲子,已經動彈不得。這個穿風雨衣的女人目光銳利。你必須承認她的眼睛很美麗,但她的眼睛的確非常駭人。她準確地站在了上官金童對面。按照自然的規律,他在暗處,她在明處,她不應該發現站在不鏽鋼貨架前的他,但毫無疑問她發現了,而且知道他是誰。她的目標非常明確,她適才在車站旁邊、梧桐樹下的茫然四顧完全是故意做出來的,是個迷惑人的假象。儘管後來她說:是上帝在黑暗中指給我一條道路,讓我走到你身邊。但上官金童始終認為,一切都是預謀,尤其當他得知這個女人就是廣播局長“獨角獸”孀居的大女兒時。他堅信“獨角獸”也參與了策劃。

  就像情人約會一樣,她站在了他的面前,中間隔著一道淚珠滾滾的玻璃。她對著他微笑著。她的腮上有兩道深深的、由酒渦演變成的皺紋。隔著玻璃他就嗅到了她嘴巴里那股酸溜溜的寡婦氣味。一種深深的同情心湧上他的心頭。這同情心在淅淅瀝瀝的雨聲里,在從玻璃fèng里透進來的腥鹹的泥土氣息中,很快地生根發芽,變化成為同病相憐的感覺。上官金童看著她,竟像看到了久別重逢的熟人,淚水從他眼裡湧出來。更多的淚水從她的眼裡湧出來,掛在她的慘白的腮上。他感到沒有理由不開門了。他開了門。伴隨著突然放大了的雨聲,伴隨著cháo濕清冽的空氣和濃重的泥土氣息,她非常自然地撲到他的懷裡。她的嘴主動地湊在了他的嘴上。他的手伸進了她的風雨衣,摸到了那兩個像用硬紙殼糊成的辱罩。她頭髮里和衣領上那股腥冷的泥土氣息使上官金童清醒了。他急忙把手從她的辱罩里抽出來,心中後悔莫及。但是,就像吞下金鉤的烏龜一樣,後悔也晚了。

  他沒有理由不把她帶到自己房間裡去。

  他插上門,想想又感到不合適,急忙去拔開。他給她倒了一杯水。請她坐。

  她不坐。他慌亂地搓著手。他恨透了自己,恨自己無事生非,恨自己品行不端。

  如果能剁掉一根手指而免除罪過,讓生活回到半小時前,我會毫不猶豫,他想著。

  但手指是剁不掉,掉了手也無濟於事,被你摸過了的、吻過了的姑娘正站在你的房間裡掩著臉哭泣,她是真哭,不是假哭,淚水從她的指fèng里滲出來,“啪噠啪噠‘,地滴落在她被雨水淋濕了的風衣上。天吶,她已經不滿足於無聲的哭泣。她的肩膀顫動起來,她的手掌里發出了呼嚕呼嚕的聲音,她馬上就要放聲大哭。上官金童遏制著對這個散發著洞穴皮毛獸味道的女人的厭惡之情,把她按坐在自己的大老闆團團轉高背真皮紅色義大利羅馬城製造的沙發上。他又把她拉起來,為她脫下濕漉漉的風衣。脫風衣時你的手總木能繼續捂著臉吧?她的臉濕漉漉的,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汗水,哪是鼻涕,哪是眼淚。這時他才發現這是個醜陋的女人,塌鼻子,突嘴巴,下巴尖細,像黃鼠狼一樣。剛才隔著玻璃時,為什麼她很有風情?是誰欺騙了我?吃驚的還在後邊,一脫掉風衣,上官金童暗自叫了一聲親娘,這個皮膚上滿是黑痞子的女人,竟然沒穿內衣,只戴著兩隻”獨角獸辱罩大世界“賣出去的藍色辱罩。辱罩上的標價條還沒揭掉。她像不好意思,又捂起臉來,天哪,兩撮黑色的、梢兒是黃色的腋毛露出來,一股汗酸味從那裡放出。上官金童狼狽透頂,急忙用那件風雨衣去遮掩她,她一抖肩膀就讓風雨衣滑落下去。他插上門,拉上厚窗簾,把桂花大樓美麗的燈光擋住,把清冷誘人的春雨之夜擋住。他沖了一杯熱咖啡給她,說:姑娘,我該死,我老有少心活該死,您千萬別哭,我最怕女人哭,您只要不哭,趕明兒把我送到公安局裡去也行,您現在扇我七九六十三個耳光子也行,讓我跪下給您叩七九六十三個響頭也行,您一哭,我就感到罪孽深重,我求求您了,求求您了……他拿來干毛巾,笨手笨腳地為她擦臉,她像只小鳥一樣仰著臉等他來擦。他想,裝孫子吧,裝吧,上官金童,你這倒霉蛋,你這記吃不記打的豬。好好哄著,哄走了就去廟裡磕頭燒香謝菩薩,天老爺,我可不願再去勞改農場蹲上十五年了。

  給她擦罷頭臉,勸她喝咖啡。雙手端起來,心裡想,我摸了你的奶子,你就是我奶奶,我就是你的孫子了。什麼“抓住辱房就等於抓住了女人”,屁話,應該改成,“你還沒抓住辱房就被女人抓住了”,你往哪裡跑?喝吧,喝點,求求您了,好姑娘。她風情萬種地盯了上官金童一眼,上官金童卻感到萬箭鑽心,鑽上一萬個洞眼又養上一萬隻蚯蚓。她裝出哭得頭暈眼花的樣子在上官金童的扶持下伸出長長的嘴喝了一口咖啡。終於不哭了。上官金童把咖啡遞到她手裡。她雙手捧著咖啡,像一個三歲左右的剛哭過的小女孩一樣還“歐歐”地響著嗓子把鼻子一抽一抽,太做作了,蹲過十五年勞改農場又蹲過三年精神病院的上官金童想。想著想著,他的心有點狠起來。是你撲到我的懷裡來的,是你把嘴主動地湊到我的嘴上來的,我的惟一的錯誤是摸了你的辱房,但我做辱罩商店的大老闆天天和辱房打交道,什麼樣的辱房沒摸過?這不過是工作需要職業習慣,不存在什麼道德問題。想到此他說:姑娘,夜深了,你該走了!他說著,拿起她的風雨衣,想給她披到肩上。她的嘴猛地咧開,手中的咖啡杯沿著她的胸脯,經過肚皮,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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