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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薩特:我想這是有的,但這幾乎只是一個自然而然的事實。由於意識結 構本身,我很難想像一個我不再存在的時間。一個人在意識中所想像的一切 未來都歸回到意識。你不能想像一種意識不再存在的時刻。而想像這個事實 表明,意識不僅僅存在於現在,也存在於將來之中。所以我認為思考死亡的 一個困難之處就是,要擺脫意識是完全不可能的。比如說,如果我想像我的 葬禮,那麼這就是在想像著我的葬禮的我。所以我被隱蔽在街道的拐角上, 注視著出殯行列通過。同樣,在我很小時,我十五歲時,就模模糊糊地傾向 於設想那種永遠繼續下去的生命,因為只要我想像未來,我就想像自己在那 時是能夠看到這個未來的。但這並不很重要。實際上,作為一個無神論者, 我始終認為,人死後什麼都沒有,除了我曾看到的那種類似永生的不朽。

  波伏瓦:我想知道你的無神論是怎樣產生和發展的。

  薩特:我在《詞語》中談到了,早在八九歲時我怎樣同上帝有著一種友 好關係,但這並不是從屬或理解的關係。他在那兒,有時顯現,當他在某一 天顯現時,我就讓屋裡放光。他是一隻時時注視著我的眼睛。

  波伏瓦:你是什麼意思——你使屋裡放光?

  薩特:我在《詞語》中談到了我怎樣常常拿著一盒火柴而開始擦劃—— 當然,點火的次數是有限的。實際上他時常注視著我;我想像著這是一個籠 罩著我的注視。但這一切都是很模糊的,同教義問答手冊、同那根本是錯誤 的關於直覺的日課沒有多大關係。我十二歲那年父母在離拉羅舍爾不遠處租 了一座別墅,早上我常同隔壁的三個小姑娘一起坐電車去上學,他們姓瑪莎 多,是巴西人,在上女子中學。一天,我正在她們的門外等她們出來,等了 幾分鐘。突然,一個思想閃現出來,打動了我,我對自己說,“上帝並不存 在!”當然,在這之前我關於上帝的觀念肯定已經有了一些新東西,我已經 開始為自己解答了這個難題。但我記得很清楚,總之,直到這一天,我才以 那種一閃念的直覺形式對自己說,“上帝並不存在。”回想起來,我在十一 歲就想到這一點,這是令人吃驚的;而自那以來直到今天,也就是說,六十 年來,我就再也沒有對自己提出過這個問題了。

  波伏瓦:你可以回溯和重現在這個直覺之前的精神活動的詳細情況嗎?

  薩特:完全不能。我特別記得的是,我十二歲時覺得這以前我沒有過任 何思想。這顯然不是真的,但我總是這樣看它——一個思想突然來臨,一種 直覺產生了並決定了我的一生。我記得那時瑪莎多姑娘們出來了,這個思想 沉入我的心中。無疑我第二天或第三天又想到它,我繼續表明上帝是不存在 的。

  波伏瓦:這個新發現對你產生了什麼後果嗎?

  薩特:當時沒有什麼直接後果;沒有真正是決定性的後果。我的行為還 同其它的原則、其它的願望相聯繫。首先我希望同學校的男孩子們交往。還 有一個姑娘我想同她見面,她是女子中學的。我完全沒有依附於天主教;此 前此後我都沒有去過教堂。那時這同我的生活沒有確切的關係。我記得我並 不因為上帝不存在而驚訝或傷心。我認為上帝只是一個人們告訴我的故事, 人們相信它,但我認為它是虛假。當然,因為我的家庭是一個體面正派有信 仰的家庭,我對無神論者是一無所知。

  波伏瓦:你不因為在這樣一個重大問題上同你的家庭——一個你很尊重 和喜愛的家庭——相對立而感到煩惱嗎?

  薩特:不,的確不煩惱。我在《詞語》中試圖解釋我是怎樣自己建立了 一個同我的家庭相對立的具有個人思想的實實在在的小寶庫。我所有的思想 不是外祖父對我談的別人的思想和觀念。我認為一個人應該去發現他自己的 思考方式。他也對我談到這一點,但他沒有給予它我所具有的那種深度。

  波伏瓦:你成年以後,在巴黎時,你的無神論有改變嗎?它有過動搖嗎? 它是不是越來越牢固?

  薩特:可以說是越來越牢固。首先,我記得它是由一種唯心主義無神論 變為唯物主義無神論,這主要發生在我同尼贊談話期間。很難解釋清楚唯心 主義無神論是怎麼回事。當我說,“上帝並不存在”時,我好像是擺脫世界 上的一種思想而把一種精神上的空閒、某種失敗的思想放進我的整個思想框 架之中。這樣考慮的結果就是,這同大街、樹、人們坐於其上的長凳沒有什 麼直接的關係。這是一個巨大的綜合性的思想,如果不直接影響世界就會完 全消失。這樣,同尼贊的談話和我自己的思考逐漸給了我一些別的東西,一 種關於世界的不同的觀念,世界不是某種行將消失的東西,不是某種我可以 見到上帝而與之保持聯繫的天國樂園,而是單獨的實在。到處都可以覺察到 上帝是不存在的。事物是單獨的,首先人是單獨的。單獨得如同一個絕對。 一個人是一個難以理解的東西。我是逐漸搞清楚這些的。一方面,他失落於 這個世界之中,因此到處都被它所包圍——他被囚禁在世界中——另一方面 他又可以綜合這個世界,把它看作他的對象,他面對著世界和外在環境。他 再不是處於世界之中;他是在局外。這種外在和內在相結合就構成了人。你 明白我的意思嗎?

  波伏瓦:明白,完全明白。

  薩特:我是用了好幾年的工夫才使自己確信這一點。把人僅僅看成是內 在的或僅僅是外在的,這顯然要容易得多。困難之處在於這兩者都存在而這 個矛盾是一種自身深刻和基本的矛盾。例如,我在圖爾,坐在咖啡店桌子旁。 我不是在圖爾之外而就在圖爾城,並沒有走動,但同時通過拒絕成為由於我 存在於此而單獨限定為的一個對象,我可以把這個世界看成一個綜合,看成 我可以看到的圍繞著我的對象的總體,看成超出這些的其它的對象,或者如 海德格爾所說,看成是地平線。總之,把世界理解為這些地平線的總和同時 又理解為組成這些對象的總和。

  波伏瓦:你在哲學班、文科預備初級班、文科預備班以及在巴黎高師直 到教師資格會考學習哲學,這時你的無神論有什麼關係?這是不是使你的無 神論得到加強,或者至少用論據來證明它?

  薩特:在文科預備初級班和文科預備班我就決定搞哲學。那時我已完全 確信上帝是不存在的,我希望的是一種說明我的對象——我是在人的意義上 說“我的”,這也是你的對象:人的對象——的哲學。也就是說,能說明他 自己在世界中和在世界之外的存在;而世界是沒有上帝的。此外,因為我對 無神論者的書幾乎一無所知,在我看來我正從事的是一項新的事業。總之他 們很少寫哲學方面的東西。所有的大哲學家多少都是信教者。這意味著不同 時代的不同的東西。斯賓諾莎信仰上帝不同於笛卡爾或康德對上帝的信仰。 但對我說來,一種偉大的真正的無神論哲學還是一個空白。現在一個人應該 努力的方向正是幹這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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