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波伏瓦:不知道職業對於一個人維持生活的必要性,這對你很重要嗎?

  薩特:非常重要,因為這完全取消了完成的工作和由它得到的金錢之間 的關係。我不明白這種聚會、我外祖父同他的學生的關係——這看來是夥伴 和友誼關係——所體現的生活和他在月底得到的金錢之間有什麼聯繫。而以 後我也從沒有搞清楚我做的事和我得到的東西之間的關係,甚至在我已是一 個教師時。而且我也從來沒有搞清楚我寫的書和我的出版者在每年年底給我 的錢之間的關係。

  波伏瓦:我們談到自由、選擇等等東西,對教書職業的這個選擇是一種 自由選擇還是被家庭強迫的選擇?

  薩特:這有些複雜。我想我的外祖父認為我當一個教師是很自然的事。 他的大兒子沒有當教師——他是一個工程師——但他的小兒子當了教師。這 樣,我的外祖父認為我自然應該是教師,他認為我是那樣有天才,會成為一 名像他那樣的好教師。但如果我對另一種職業有一個十分明顯的傾向——例 如,想當一名巴黎工科綜合學校的工程師或海軍工程師——我想他是會同意 的。但我傾向於教書,因為我把這個腦力勞動者階級看作是我想歸屬於其中 的小說家和作家的動力和來源。我想,教師的職業可以給我關於人類生活的 大量知識,而有了大量的知識就可以去寫一本書。我覺得文學教師可以通過 當一名教師和修正他的學生的風格而形成他自己的風格,這樣,他就可以運 用這種已形成的風格去寫一本保證他不朽的書。

  波伏瓦:這麼說,在你自己的願望和促使你成了一名教師的家庭環境之 間有著某種一致?

  薩特:對,如果這可以稱作一致和協調的話,因為一個人可以是一個掏 糞工和作家。在當一個教師和進行寫作之間並沒有很重要的關係。但我的選 擇仍然是特別一致的。我是通過我外祖父的職業和我自己對寫作的欲望來看 待世界的。這兩者是相關聯的,因為我外祖父對我說,“你將會成為一名作 家。”他說的不是真心話,因為他根本看不起寫作,他只是希望我當一個教 師。但我把他的話當了真,因此我的外祖父教師,超出其他所有的授課教師, 好像他本人就是一個作家那樣對我說了這番話。

  波伏瓦:那麼教書可以看作是一種自由的選擇了,是同你的希望一致 的。在你的童年或青年時代你發現這種自由是比較孤獨、隔離的嗎?在你的 整個早期生活中你感受過自己有著完全的個人主動性嗎?

  薩特:這很難說。

  波伏瓦:比如說,寫作的情況。

  薩特:正像我在《詞語》中說的,我八歲時,寫作大概不完全是個人的, 我主要是模仿和重寫那些別人已寫過的東西。於是有什麼東西從我這兒產 生。我希望成為寫這些書的人。五年級時我同母親、繼父去拉羅舍爾,在那 兒沒有什麼能夠保證我對寫作的選擇。在巴黎,我有一些同學,他們跟我有 同樣的選擇,而在拉羅舍爾,沒有一個人是想當作家的。

  波伏瓦:儘管如此,你在那兒還是在寫吧?

  薩特:我寫了,但沒有讀者;我給一些同學念了幾頁,但他們全都無動 於衷。

  波伏瓦:你在家中也沒有受到鼓勵嗎?

  薩特:完全沒有。 波伏瓦:總之,對你說來,寫作是一種孤獨和自由的實習期。 薩特:我在四年級時繼續寫作;在三年級和二年級寫得很少或者完全沒 有寫。我想到,作家是一個不幸的人,他的東西沒有人讀,得不到夥伴的承 認。在他死後榮譽會來到他身上。正像我寫過的,我意識到我的同學的現實 的或潛在的敵意。那時,我認為作家是一個可憐的傢伙,運氣不好,倒霉透 頂。我進入一種浪漫主義之中。

  死亡與上帝

  波伏瓦:說到底,你對死是很達觀的。

  薩特:但走向死亡還是顯得像一系列被剝奪的過程。比如說,你知道, 我曾是很能喝酒的,我人生的一大樂趣就是痛快地喝它一個晚上,即使在我 為一些客觀原因感到煩惱時也是這樣。現在我再沒有這種樂趣了,因為醫生 禁止我飲酒。我不太相信醫生的知識;但我仍得服從他。因此有一些人生的 樂趣是在我完全被剝奪乾淨之前就已被剝奪了的,而這就是死亡。這種消散 就是老之將至。我再沒有一種十分清晰的形成一個單獨的我的綜合性思想, 它消散在一大堆活動和微不足道的小事中。這種綜合有一個開頭,但它決不 會有什麼結果。我感受到這一切,因此我現在大不如十年前輕鬆適意。但作 為一個嚴重的事情在一定時刻就會到來——我等待著這個時刻——的死亡, 我並不害怕。我認為它是很自然的。它是同我作為文化的整個生活相對立的。 死亡說到底是向自然的回歸併肯定我是自然的一部分。即使以這種新觀點和 我多年來持有的不朽的錯誤觀念來看,回顧我的一生,我覺得過得還是可以 的。這是一種先死的觀點;完全不是垂死的觀點,而是一種死前的觀點。我 對自己做過的任何事情都不後悔。甚至對於我應該承擔責任的過失。我往往 採取一些相反的做法來彌補自己的過失。

  波伏瓦:這是另一個問題了,但我很想知道你的最大的過失是什麼。

  薩特:噢,當前沒有什麼特別重大的過失。但我想我以前有過一些。 波伏瓦:總之是有過一些錯誤。這是肯定的。 薩特:是的,是有一些錯誤。簡單些說,我認為這是一個走向瓦解的生 命。一個人的一生決不會從頭到尾都是一致的。倒不如說它??

  波伏瓦:倒不如說它被耗干。

  薩特:它在消散,它被耗干。我略去這個耗乾的時期——我並不因此而 傷心,因為這是人們共同的命運——我想我有一段好時光,這是從三十歲到 六十五歲,在這段時間我能夠抓住自己,要開始做什麼事也不是很困難。在 這個持續時期,我能夠很好地運用我的自由去做我想做的事;我可以運用和 展開某些思想;我做了我希望做的事——也就是說,我寫作,這是我一生最 根本的東西。我成功地實現我七八歲時就渴望的東西。在多大程度上實現了? 我沒有去想;但我寫了我想寫的東西,寫了些有影響的書,人們在讀它們。 這樣,我臨死恐怕不會像許多人那樣說,“啊,如果我能重新生活一次,我 會用另一種方式來度過它;我失敗了;我沒有把事情辦好。”不。我對自己 是十分滿意的,我感到我確實成了自己所希望成為的人。如果我回首過去, 回顧我的童年或青年時代,我可以看到,我要求於自己的東西比我業已取得 的東西要少。那時我關於榮譽的想法是不同的。我想像自己只有很少一群讀 者,一群挑選出來的人,而實際上我現在幾乎對所有人都有影響。這樣,我 臨死時將是心滿意足的。當然,眼下就死了不如再晚十年死,但即使這樣, 我也已心滿意足了。而直到現在,死還沒有成為我生活的負擔,以後可能也 不會。我想我們就在這裡結束這個話題吧。

  波伏瓦:好的,但我還有一個問題:你頭腦中有沒有閃現過靈魂永生的 念頭或精神本質的思想,比如說類似基督徒所想到的那種永生的東西?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