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9〕道學又稱理學,是宋代周敦頤、程顥、程頤、朱熹等人闡釋儒家學說而形成的唯心主義思想體系。它認為「理」是宇宙的本體,把「三綱五常」等封建倫理道德說成是「天理」,提出「存天理,滅人慾」的主張,以維護腐朽的封建統治。

  〔10〕陰陽五行原是我國古代一種具有樸素的唯物主義和辯證法的自然觀。它用水、火、木、金、土五種物質和「陰陽」的概念來解釋自然界的起源、發展和變化。後來儒家和道家將陰陽五行學說加以歪曲和神秘化,用來附會解釋王朝興替和社會變動以至人的命運,宣揚唯心主義和神秘主義。

  〔11〕打臉傳統戲曲演員按照「臉譜」勾畫花臉。「打把子」,傳統戲曲中的武打。當時《新青年》上曾對「打臉」、「打把子」的存廢問題,進行過討論。

  〔12〕張獻忠明末農民起義領袖之一。參看本卷第196頁注〔10〕。〖製作: 近來時常聽得人說,「過激主義〔2〕來了」;報紙上也時常寫著,「過激主義來了」。

  於是有幾文錢的人,很不高興。官員也著忙,要防華工〔3〕,要留心俄國人;連警察廳也向所屬發出了嚴查「有無過激黨設立機關」的公事。

  著忙是無怪的,嚴查也無怪的;但先要問:什麼是過激主義呢?

  這是他們沒有說明,我也無從知道,我雖然不知道,卻敢說一句話:「過激主義」不會來,不必怕他;只有「來了」是要來的,應該怕的。

  我們中國人,決不能被洋貨的什麼主義引動,有抹殺他撲滅他的力量。軍國民主義麼,我們何嘗會同別人打仗;無抵抗主義麼,我們卻是主戰參戰〔4〕的;自由主義麼,我們連發表思想都要犯罪,講幾句話也為難;人道主義麼,我們人身還可以買賣呢。

  所以無論什麼主義,全擾亂不了中國;從古到今的擾亂,也不聽說因為什麼主義。試舉目前的例,便如陝西學界的布告〔5〕,湖南災民的布告〔6〕,何等可怕,與比利時公布的德兵苛酷情形,俄國別黨宣布的列寧政府殘暴情形,比較起來,他們簡直是太平天下了。德國還說是軍國主義,列寧不消說還是過激主義哩!

  這便是「來了」來了。來的如果是主義,主義達了還會罷;倘若單是「來了」,他便來不完,來不盡,來的怎樣也不可知。

  民國成立的時候,我住在一個小縣城裡,早已掛過白旗。有一日,忽然見許多男女,紛紛亂逃:城裡的逃到鄉下,鄉下的逃進城裡。問他們什麼事,他們答道,「他們說要來了。」

  可見大家都單怕「來了」,同我一樣。那時還只有「多數主義」〔7〕,沒有「過激主義」哩。

  KK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一九年五月《新青年》第六卷第五號,署名唐俟。

  〔2〕「過激立義」日本資產階級對布爾什維主義的誹謗性的譯稱;當時中國反動派也沿用這個詞進行反共宣傳。〔3〕華工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北洋政府曾派遣二十餘萬人參加協約國對同盟國的戰爭,實際上只從事修路運輸等勞動,故稱華工。十月革命後,中國北洋政府為防止僑居俄國的華工回國傳播革命思想,曾經內閣議決,通電東北、蒙古、新疆等地邊防官吏對他們嚴格檢查、防範。

  〔4〕主戰參戰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期,協約國方面的日本嗾使中國參戰,想藉此加緊對中國的控制;段祺瑞的北洋政府則企圖以參戰為名,換取日本帝國主義的援助和支持,以維護其反動統治。一九一七年八月十四日,中國政府對德國宣戰。

  〔5〕陝西學界的布告指一九一九年三月,陝西旅京學生聯合會控訴陝西軍閥陳樹藩縱使兵匪殘殺無辜人民的暴行的《秦劫痛語》,其中列舉兵匪所用的酷刑有曝屍烈日、酷吊、戴肉鐲子、煮人肉等。(見一九一九年四月一日北京《晨報》)

  〔6〕湖南災民的布告指一九一九年一月,湖南人民控訴張敬堯暴虐統治的《湘民血淚》,其中列舉了張敬堯縱兵jianyín擄掠、慘殺無辜等罪行。(見一九一九年一月六日上海《時報》)〔7〕「多數主義」這裡僅是人數眾多的意思,與「布爾什維(多數)主義」含義不同。參看本書《隨感錄三十八》。 高雅的人說,「白話鄙俚淺陋,不值識者一哂之者也。」

  中國不識字的人,單會講話,「鄙俚淺陋」,不必說了。「因為自己不通,所以提倡白話,以自文其陋」如我輩的人,正是「鄙俚淺陋」,也不在話下了。最可嘆的是幾位雅人,也還不能如《鏡花緣》〔2〕里說的君子國的酒保一般,滿口「酒要一壺乎,兩壺乎,菜要一碟乎,兩碟乎」的終日高雅,卻只能在呻吟古文時,顯出高古品格;一到講話,便依然是「鄙俚淺陋」的白話了。四萬萬中國人嘴裡發出來的聲音,竟至總共「不值一哂」,真是可憐煞人。

  做了人類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明明是現代人,吸著現在的空氣,卻偏要勒派朽腐的名教,僵死的語言,侮蔑盡現在,這都是「現在的屠殺者」。殺了「現在」,也便殺了「將來」。——將來是子孫的時代。

  KK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一九年五月《新青年》第六卷第五號,署名唐俟。

  〔2〕《鏡花緣》長篇小說,清代李汝珍著,一百回。這裡所引酒保的話,見於該書第二十三回《說酸話酒保咬文》。「君子國」應為淑士國。 慷慨激昂的人說,「世道澆漓,人心不古,國粹將亡,此吾所為仰天扼腕切齒三嘆息者也!」

  我初聽這話,也曾大吃一驚;後來翻翻舊書,偶然看見《史記》《趙世家》〔2〕裡面記著公子成反對主父改胡服〔3〕的一段話:

  「臣聞中國者,蓋聰明徇智之所居也,萬物財用之所聚也,賢聖之所教也,仁義之所施也,《詩》《書》禮樂之所用也,異敏技能之所試也,遠方之所觀赴也,蠻夷之所義行也;今王舍此而襲遠方之服,變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而佛學者,離中國,故臣願王圖之也。」

  這不是與現在阻抑革新的人的話,絲毫無異麼?後來又在《北史》〔4〕里看見記周靜帝的司馬後的話:「後性尤妒忌,後宮莫敢進御。尉遲迥女孫有美色,先在宮中,帝於仁壽宮見而悅之,因得幸。後伺帝聽朝,陰殺之。上大怒,單騎從苑中出,不由徑路,入山谷間三十餘里;高熲楊素等追及,扣馬諫,帝太息曰,『吾貴為天子,不得自由。』」

  這又不是與現在信口主張自由和反對自由的人,對於自由所下的解釋,絲毫無異麼?別的例證,想必還多,我見聞狹隘,不能多舉了。但即此看來,已可見雖然經過了這許多年,意見還是一樣。現在的人心,實在古得很呢。

  中國人倘能努力再古一點,也未必不能有古到三皇五帝〔5〕以前的希望,可惜時時遇著新cháo流新空氣激盪著,沒有工夫了。

  在現存的舊民族中,最合中國式理想的,總要推錫蘭島的Vedda族〔6〕。他們和外界毫無交涉,也不受別民族的影響,還是原始的狀態,真不愧所謂「羲皇上人」〔7〕。

  但聽說他們人口年年減少,現在快要沒有了:這實在是一件萬分可惜的事。

  KK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一九年五月《新青年》第六卷第五號,署名唐俟。

  〔2〕《史記》漢代司馬遷著,一百三十卷。我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世家,是該書中傳記的一體,主要記敘王侯的事跡。〔3〕公子成反對主父改胡服主父即戰國時趙國國君武靈王。公元前三○七年(趙武靈王十九年),他推行軍事改革,改穿匈奴族服裝,學習騎she。這一措施,曾遭到公子成的反對。〔4〕《北史》唐代李延壽撰,一百卷。記載我國南北朝時代北方國家魏、齊、周和隋的歷史。這裡所引的應為隋文帝獨孤後的事,見該書卷十四《后妃列傳》。

  〔5〕三皇五帝我國傳說中的上古帝王。一般以燧人、伏羲、神農為三皇,黃帝、顓頊、帝嚳、唐堯、虞舜為五帝。〔6〕Vedda族味達族,錫蘭島上的一個種族,他們住在山林里,大都過著狩獵生活。

  〔7〕羲皇上人指伏羲氏(羲皇)以前的人。晉代陶潛《與子儼等疏》:「五六月中,北窗下臥,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原意是指想像中的上古時代過著閒適生活的人們。這裡引用,是就所謂「羲皇上人」的原始的次態說的。 我前回已經說過「什麼主義都與中國無干」的話了;今天忽然又有些意見,便再寫在下面:我想,我們中國本不是發生新主義的地方,也沒有容納新主義的處所,即使偶然有些外來思想,也立刻變了顏色,而且許多論者反要以此自豪。我們只要留心譯本上的序跋,以及各樣對於外國事情的批評議論,便能發見我們和別人的思想中間,的確還隔著幾重鐵壁。他們是說家庭問題的,我們卻以為他鼓吹打仗;他們是寫社會缺點的,我們卻說他講笑話;他們以為好的,我們說來卻是壞的。若再留心看看別國的國民性格,國民文學,再翻一本文人的評傳,便更能明白別國著作里寫出的性情,作者的思想,幾乎全不是中國所有。所以不會了解,不會同情,不會感應;甚至彼我間的是非愛憎,也免不了得到一個相反的結果。

  新主義宣傳者是放火人麼,也須別人有精神的燃料,才會著火;是彈琴人麼,別人的心上也須有弦索,才會出聲;是發聲器麼,別人也必須是發聲器,才會共鳴。中國人都有些不很像,所以不會相干。

  幾位讀者怕要生氣,說,「中國時常有將性命去殉他主義的人,中華民國以來,也因為主義上死了多少烈士,你何以一筆抹殺?嚇!」這話也是真的。我們從舊的外來思想說罷,六朝的確有許多焚身的和尚〔2〕,唐朝也有過砍下臂膊布施無賴的和尚〔3〕;從新的說罷,自然也有過幾個人的。然而與中國歷史,仍不相干。因為歷史結帳,不能像數學一般精密,寫下許多小數,卻只能學粗人算帳的四捨五入法門,記一筆整數。

  中國歷史的整數裡面,實在沒有什麼思想主義在內。這整數只是兩種物質,——是刀與火,「來了」便是他的總名。

  火從北來便逃向南,刀從前來便退向後,一大堆流水帳簿,只有這一個模型。倘嫌「來了」的名稱不很莊嚴,「刀與火」也觸目,我們也可以別想花樣,奉獻一個諡法,稱作「聖武」〔4〕便好看了。

  古時候,秦始皇帝〔5〕很闊氣,劉邦和項羽都看見了;邦說,「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羽說,「彼可取而代也!」〔6〕羽要「取」什麼呢?便是取邦所說的「如此」。「如此」的程度,雖有不同,可是誰也想取;被取的是「彼」,取的是「丈夫」。所有「彼」與「丈夫」的心中,便都是這「聖武」的產生所,受納所。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