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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朔對奶媽這樣吩咐好了,等到漢武帝叫奶媽來問:“你在外面做了這許多壞事,太可惡了!”叫左右拉下去法辦。奶媽聽了,就照著東方朔的吩咐,走一兩步,就回頭看看皇帝,鼻涕眼淚直流。東方朔站在旁邊說:你這個老太婆神經嘛!皇帝已經長大了,還要靠你餵奶吃嗎?你就快滾吧!東方朔這麼一講,漢武帝聽了很難過,心想自己自小在她的手中長,現在要把她綁去砍頭,或者坐牢,心裡也著實難過,又聽到東方朔這樣一罵,便說算了,免了你這一次的罪吧!以後可不要再犯錯了。“帝悽然,即敕免罪”。暫且交付看管起來,也就好了。

  像這一類的事,看起來,是歷史上的一件小事,但由小可以概大。此所以東方朔的滑稽,不是亂來的。他是以滑稽的方式,運用了“曲則全”的藝術,救了漢武帝奶媽的命,也免了漢武帝後來的內疚於心。

  假如東方朔跑去跟漢武帝說:“皇帝!她好或不好,總是你的奶媽,免了她的罪吧!”那皇帝就更會火大了。也許說:“奶媽又怎麼樣,奶媽就有三個頭嗎?”“而且關你什麼事,你為什麼為她說情?”“可能她的犯罪,都是你的壞主意吧!”同時把你的講話傢伙也一齊砍下來,那就吃不消了。他這樣一來,一方面替皇帝發了脾氣,你老太婆神經病,十三點!如此一罵,皇帝難過了,也不需要再替她求情,皇帝自己後悔了,也不能怪東方朔,因為東方朔並沒有請皇帝放她,是皇帝自己放了她,恩惠還是出在皇帝身上,這就是“曲則全”。

  劉備的yín具,齊景公的劊子手

  (先主)劉備在蜀,時天旱,禁私釀,吏於人家,索得釀具,欲論罰。

  簡雍與先主游,見男女行道,謂先主曰:彼欲行yín,何以不縛?先主曰:

  何以知之?對曰:彼有其具。先主大笑而止。

  三國時代,劉備在四川當皇帝,碰當天旱——夏天長久不下雨,為了求雨,乃下令不准私人家裡釀酒,就如現在政府命令,不准屠宰相類同。因為釀酒,也會浪費米糧和水,就下令不准釀酒。命令下達,執行命令的官吏,在執法上就發生了偏差,有的在老百姓家中搜出做酒的器具來,也要處罰。老百姓雖然沒有釀酒,而且只搜出以前用過的一些做酒工具,怎麼可算是犯法呢?但是執行的壞官吏,一得機會,便“乘時而駕”,花樣百出,不但可以邀功求賞,而且可以藉故向老百姓勒索、敲詐,報上去說,某人家中,搜到釀酒的工具,必須要加處罰,輕則罰金,重則坐牢。雖然劉備的命令,並沒有說搜到釀酒的工具要處罰,可是天高皇帝遠,老百姓有苦無處訴,弄得民怨處處,可能會醞釀出亂子來。簡雍是劉備的妻舅,有一天,簡雍與劉備兩郎舅一起出遊,順便視察,兩人同坐在一輛車子上,正向前走,簡雍一眼看到前面有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在一起走路,機會來了,他就對劉備說:“這兩個人,準備jianyín,應該把他倆捉起來,按jianyín罪法辦。”劉備說:“你怎麼知道他們兩人慾行jianyín?又沒有證據,怎可亂辦呢?”簡雍說:“他們兩人身上,都有jianyín的工具啊!”劉備聽了哈哈大笑說:“我懂了,快把那些有釀酒器具的人放了吧。”這又是“曲則全”的一幕鬧劇。

  當一個人發怒的時候,所謂“怒不可遏,惡不可長”。尤其是古代帝王專制政體的時代,皇上一發了脾氣,要想把他的脾氣堵住,那就糟了,他的脾氣反而發得更大,不能堵的,只能順其勢——“曲則全”——轉個彎,把他化掉就好了。這是說身為大臣,做人家的幹部,尤其是做高級幹部,必須要善於運用的道理。歷史上這些故事多得很,我們再看第三個:

  齊有得罪於景公者,公大怒。縛至殿下,召左右肢解之,敢諫者誅,

  晏子左手持頭,右手磨刀,仰而問曰:古者明王聖主肢解人,不知從何

  處始。公離席曰:縱之,罪在寡人。

  周朝,春秋時代的齊景公,在齊桓公之後,也是歷史上的一位明主。他擁有歷史上第一流政治家晏子——晏嬰當宰相。當時有一個人得罪了齊景公,齊景公乃大發脾氣,抓來綁在殿下,要把這人一節節地砍掉。古代的“肢解”,是手腳四肢、頭腦胭體,一節節地分開,非常殘酷。同時齊景公還下命令,誰都不可以諫阻這件事,如果有人要諫阻,便要同樣地肢解。皇帝所講的話,就是法律。晏子聽了以後,把袖子一卷,裝得很兇的樣子,拿起刀來,把那人的頭髮揪住,一邊在鞋底下磨刀,做出一副要親自動手殺掉此人,為皇帝泄怒的樣子。然後慢慢地仰起頭來,向坐在上面發脾氣的景公問道:“報告皇上,我看了半天,很難下手,好像歷史上記載堯、舜、禹、湯、文王等這些明王聖主,要肢解殺人時,沒有說明應該先砍哪一部分才對?請問皇上,對此人應該先從哪裡砍起?才能做到像堯舜一樣地殺得好?”齊景公聽了晏子的話,立刻警覺,自己如果要做一個明王聖主,又怎麼可以用此殘酷的方法殺人呢!所以對晏子說:“好了!放掉他,我錯了!”這又是“曲則全”的另一章。

  晏子當時為什麼不跪下來求情說:“皇上!這個人做的事對君國大計沒有關係,只是犯了一點小罪,使你萬歲爺生氣,這不是公罪,私罪只打二百下屁股就好了,何必殺他呢!”如果晏子是這樣地為他求情,那就糟了,可能火上加油,此人非死不可。他為什麼搶先拿刀,要親自充當劊子手的樣子?因為怕景公左右有些莫明其妙的人,聽到主上要殺人,拿起刀來就砍,這個人就沒命了。他身為大臣,搶先一步,把刀拿著,頭髮揪著,表演了半天,然後回頭問老闆,從前那些聖明皇帝要殺人,先向哪一個部位下手?我不知道,請主上指教是否是一刀刀地砍?意思就是說,你怎麼會是這樣的君主,會下這樣的命令呢?但他當時不能那麼直諫,直話直說,反使景公下不了台階,弄得更糟。所以他便用上“曲則全”的諫勸藝術了!

  大概把這些歷史故事了解以後,可作人生做人處事的參考。世間有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即使家庭骨肉之間朋友之道,也是一樣。人非修學不可,讀了書要學以致用,但有時候書雖讀得多,碰到事情的現場,脾氣一來,把所讀的書都丟掉了,那就沒有辦法的事。

  枉則直的教育法

  其次,我們再用歷史故事說明“枉則直”的道理。漢文帝是研究老子的好學生,所以,我們講老莊的思想學術,引用他的故事亦蠻多的,現在又要借用他的一則歷史故事:

  漢文帝初即位,立太子母竇氏為皇后。後兄長君。弟廣國,字少君。

  初為人略賣,傳十餘家。聞皇后立,乃上書自陳。厚賜田宅,家於長安。

  周勃、灌嬰等曰:吾屬不死,命且懸此兩人。兩人所出微,不可不為擇

  師傅賓客,恐又復效呂氏也。乃選士有節行者為居。兩人由此為退讓君

  子,不敢以尊貴驕人。

  過去宗法社會,重視長子,大兒子可以繼承皇帝位子,這是古代傳統的習俗。漢文帝的大兒子的媽媽姓竇,兒子當了太子,母親便順理成章當上皇后(過去皇帝的妻子很多,看哪一個生兒子生得快,做太子的希望就大)。可是,竇家這位皇后,家庭履歷並不太高明,她是貧賤出身。皇后的哥哥名字叫做“長君”,有個弟弟名叫“廣國”,又名“少君”。竇家這個小兄弟更慘,年輕的時候,被騙子騙走,把他賣掉,這家買來,賣給那家,輾轉賣了十多次。到了二十幾歲時,聽到姊姊當了皇后,他便寫信給皇后,說明彼此之間同胞姊弟的關係。竇皇后接到信以後,既驚喜,又懷疑,寫信的人究竟是不是被人騙走賣掉的兄弟呢?可是他再向皇后說明小時候同胞手足間,如何共同生活,姊弟如何相親相愛,列舉事實證明,皇后才相信這真是他的兄弟了,因為報告中所說的事,只有他們姊弟之間才曉得。從此歸宗認親,一步登天,“厚賜田宅”,賞賜田宅很多;“家於長安”,住到國都所在地來,以便姊弟間可以時常相聚,享受天倫之樂。

  可是我們曉得漢朝的歷史,一起手,便有外戚之禍。漢文帝之所以能當上皇帝,就是因為漢朝劉家的老太太呂后造反出了問題,才有機會輪到他當皇帝。漢高祖死後,呂后當權,想要把劉家——漢高祖後代都弄光,給自己娘家呂氏後代當皇帝。這件政變的大禍事,全靠跟劉邦同時起義的老幹部周勃與陳平他們設計平息了。周勃與灌嬰,都是追隨漢高祖劉邦一同起來打天下的、立有汗馬功勞的將領。他兩人看到竇皇后姊弟之間這個情形,便聯想到剛剛過去呂后與呂家的故事,就商量說,我們這些人,與漢高祖一起出來打天下,出生入死,總算留下一條老命,現在業已過了退休高齡,將來要想保全身家性命不死,可是照現在情形看來,我們的命運,還須掌握在竇家姊弟的手裡,而且這兩姊弟出身貧賤,知識、道德、修養都很低。像這種人,一旦進入政治舞台,手上有了權勢,如果殘暴起來,比知識分子出身的人,還要殘暴得多。周勃與灌嬰,在幾千年前,雖然出身行伍,但憑人生經驗,就早已看出沒有受過良好教育、沒有正確中心思想和深厚學術修養的人,一旦出來當政,後果是不堪設想的。有此遠見,的確高人一等,無怪能做開國功臣之一。商量結果,唯一辦法,只有首先教育他們讀書明理,“不可不為擇師傅賓客”。唯一的補救辦法,為了他們好,為了竇家好,為了我們全體高級老幹部,將來不再受冤枉的迫害,只有教育他。因此審慎選擇一批好的老師,和一班好的青年子弟和他做朋友,來輔導他步入正途。周勃他們認為,如果不這樣做的話,不從教育著手,“恐又復效呂氏也”,這兩個人將來當權了,恐怕要學呂家的模子,那就太危險了。“乃選士有節行者為居”,於是選拔有學問、有道德、有節行的人(有學問的人,不一定品行好,因此必須要加一項有節行)與他做朋友,並教他讀書。竇家兄弟兩人,受了良好教育造就,從此便變成謙虛退讓的君子,與世無爭,這有多好啊!皇親國戚之間,還有誰敢欺負他,他也不欺負人。身為皇親國戚的人,只有如此,不以尊貴驕人,自然更為高貴了!這兩兄弟後來學問成就,不像其他皇帝的親屬,他們是非常講學問、講道德,絕對不以自己的尊貴,去欺負人家,傲視人家,不要法律的約束,都能自尊自重。他自己有了這樣的學問、這樣的修養,因此而終前漢世代,竇氏世澤綿長,成為世家大族。這就是“枉則直”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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