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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企圖失敗了。

  把段凱文送回銀河之後,曉鷗想到老劉發過來的幾條微信。按時間順序,她將它們一一收聽。它們的內容大致相同。

  "梅小姐,方便時請回電,我有急事要跟你談。"

  十幾分鐘後,一條文字信息追過來:"可能你不方便回電。我只想告訴你,有件事我瞞了你兩年,心裡一直很過意不去。等你空下來,一定給我打個電話。"

  老劉是仔細人,不願用白紙黑字給日後留下證據。手機書寫的迷你"白紙黑字"也不能留。微信和簡訊都是催促曉鷗給他回電的,同時也是暗示他良心不安的。曉鷗在銀河大堂給老劉回了電話。自從曉鷗告訴他段凱文在媽閣浮出水面,老劉心裡就嘈雜開了。兩年裡他和曉鷗見過幾面,和她一塊嘆息過人傑如段凱文居然也參加到跑路富翁的群落,沒有露出半點知情人面目,為此他良心感到不妥。他是損害梅曉鷗利益的同謀,這是他對自己的審判。

  "段夫人怎麼樣?沒有危險吧?"聽完老劉的坦白之後,曉鷗問道。一個長期被人們輕視的老劉,竟有著罕見的忠誠和自我批判精神。也許正是忠誠和自我批判招來人們對老劉的輕視。

  段夫人余家英的臉容肯定是沒有端正可言了。動作也永遠失去了平衡。什麼都變了,只剩了對丈夫的袒護和疼愛。她讓老劉把她再度中風的消息瞞下來,不要讓她老段受驚嚇,再嚇出中風來。老劉不敢全瞞,瞞了多半,因此段凱文得知的是老婆又經歷一次有驚無險的小中風。

  "你看見段總了嗎?"老劉聽上去是膽怯的。

  "嗯。"

  "他沒去賭吧?"

  "那你說他來媽閣幹什麼?"曉鷗的回答帶有衝撞。讓對方看看他忠誠的結果是什麼,他忠誠的對象是什麼人。

  老劉明白了,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好比聽到了一個人的死訊。似乎一切過錯都是他的,帶段到媽閣來,介紹他做曉鷗的客戶,隱瞞他出逃的消息,甚至他四方活動,動用人情關係安排段回國。段的痼疾重發使老劉的一切努力都錯了。他的忠誠也錯了。錯的還有他對段的信念、保護、兩年來充當段家的秘密電纜,給太平洋兩岸的段家人疏通消息。

  "他又賭輸了?"老劉幾乎戰戰兢兢。

  "贏了不少,又都輸回去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他的意思是,段欠你梅小姐的債務將會怎麼個了斷。

  "還沒想好。"

  老劉對段凱文的那份愚忠不知怎麼讓曉鷗心酸,讓她不忍告訴他自己會不手軟地採取法律手段。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招呼老劉就是了!"老劉宣誓似的揚起嗓門。

  曉鷗明白,此刻要讓老劉為她效勞一下,老劉才會稍微舒坦,還掉一點他欠曉鷗的心理債務似的。但實在沒有讓他效勞的事務,於是她便讓老劉去打聽一下史奇瀾的近況。

  當晚老貓在銀河賭場的散座找到了段凱文,段把那四十多萬的籌碼已經全部輸光。老貓讓元旦把段解回他的套房,一直看押到段的飛機起飛之前。段回到北京之後,老劉的簡訊說:"段總見到判若兩人的余家英時,拿起廚刀就把自己的手指尖剁下一截。"

  天啊,賭徒的規定動作也就那麼幾個。

  第十三章

  到北京辦理起訴手續時,曉鷗碰見也似乎消失了兩年的史奇瀾。那是春節前,民工和打工妹們穿梭在渾濁的寒冷中,集聚到各個火車汽車售票點,個個頂著喜洋洋的紅鼻子。一臉深刻皺紋的老史出現在這樣的人群中顯然是不和諧的。曉鷗和他是同時看見對方的。

  "你要去哪兒?"曉鷗稀鬆平常地走上去。碰到老史是近期發生的最好的一件事。

  "去南方。"老史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走了一趟,看出她比曾經胖了。

  "南方大著呢。"

  "是大,"他又是那樣一笑,讓你覺得他一會兒要抖包袱了,"大得飛機都到不了,只能坐火車。你還忙著討債呢?"

  "沒錯。"曉鷗的眼珠給凍著了,一陣酸疼。

  "不是來找我討債吧?"

  "是。"

  老史快活了,笑成一個更蒼老的老史。他快活是因為曉鷗跟他有另一層懂得。

  "我記得你在越南給我打折了,把剩餘的債務全赦免了。"

  "沒錯。我來討一頓飯吃。這麼多年都是你吃我的。"曉鷗看著面前這張老臉。他穿著不厚的對襟棉襖,寬腿棉褲,絨線帽下露出一根細細的花白馬尾辮,更加成仙得道了。

  "找個人給你買張軟臥還找不到?"她往塞滿人的售票處門內看去。人體氣味漲滿半條街。

  "找誰?沒人理我了。"

  "我給一個熟人打個電話。去哪裡的軟臥?"

  "咱還軟臥呢?不趁那錢。"

  曉鷗想從他仍然清亮的細長眼睛裡看出他的話是真是假。他的樣子是在吊你胃口呢,還沒到抖他那個大包袱的時候。她把他從農民工和打工妹的隊伍里拉出來,跨過小馬路。一間連鎖蛋糕鋪設有兩張小桌和幾個凳子,嘴裡損他小氣,讓他請客吃頓飯他就這麼不要老臉地哭窮。

  在蛋糕店裡隨便點了兩塊她相信自己和老史都不會碰的花哨點心,就開始給熟人撥電話。一張去柳州的軟臥,幾句親熱話就解決了。票下午會送到她住的酒店。她偶然扭頭,見老史吃得滿嘴紅紅綠綠的奶油,鼻尖上一抹巧克力。連白送的速溶咖啡也被他噴香地喝下去。

  "別用鼻子吃啊。"曉鷗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似的噁心他一句。

  他對自己的吃相很了解,用餐巾紙抹了一把嘴和鼻子。

  "今晚就走?"曉鷗問。

  "一個星期就回來了。"他聽出了她的不舍,草草給了句安慰,"有幾塊木料讓我看看去。最多一個禮拜。"

  "陳小小和豆豆還好?"

  "還好。"

  他把她那份咖啡和蛋糕也消費掉,說回來後一定請曉鷗吃飯。好像她會花一天兩千多塊的住酒店錢,專等他那頓飯。她隨口答應下來。他叫她訂餐館。她說朝陽公園的許仙樓。他把餐館的名字和吃飯的日期記在一個小本上。反正她是可以用簡訊息取消約會的。從蛋糕鋪跟老史分手後的每一天,她都下決心取消許仙樓的約會。不過第二天她要再下一次決心。每次下的決心都不算數,把七天時間耽誤過去了。每天花銷兩千七百元的酒店房價,單單等著吃老史一頓。她心裡給自己開脫:七天可以多見見母親和探望父親的兒子,但她只見了一次母親,兒子一次都沒見。直接從盧晉桐身邊走來的兒子,帶著太多那個家庭的氣息,那個正式的、正宗的家庭。梅曉鷗在那個家庭曾一直是個被詛咒的名字。而且曉鷗不願看見兒子像腳踏兩隻船的隱秘情人一樣,疲於奔命在一對爭奪他的父母之間,對哪一方都要裝得似乎另一方根本不存在。她在北京花錢住店只是為了等老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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