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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把牌打下來,段和賭廳兩贏一輸。現在作為段的對手的廣西疊碼仔也不卑恭伺候了,你段老闆是爺我也是爺,被你給"拖"成爺了。

  曉鷗比兩個中控員盯監視屏還盯得緊。段的每一個小動作都不會錯過她的注意。輸了的那一把段丟掉一百萬,加台面下丟的,就是三百萬,或四百萬。也有可能五百萬。因為賭檯附近出現了五六個年輕人,不時用手機收發簡訊,曉鷗懷疑他們是廣西人的朋友派來的嘍。廣西人到底讓幾個同行和他分吃段老闆,從嘍的數目上看不出來。

  賭檯上開始拉鋸,段的輸局略多於贏局。但還不至於傷筋動骨。破曉了,所有嘍們都四仰八叉癱在椅子上,賭檯邊仍是段凱文巍然的坐姿。加拿大(或者美國)營養好,養出他這麼好的體力和耐力。

  天色大亮,段起身收拾檯面上的籌碼。他的疊碼仔現在是他的敵人,因此數碼子是靠不住的,他要親自數。他粗略地數一下碼子,又把碼子用夾克包起來,兩隻袖子系成結,抱在懷裡。曉鷗跟進他或贏或輸的每一局,算了一下那一兜子沉甸甸的籌碼總價值應該在八九百萬左右,檯面上下都算上,輸得這麼輕,對段凱文來說,就是大贏了。

  曉鷗錯過了昨晚和兒子睡前的母子會晤,早餐無論如何不能錯過。她跟盧晉桐這個自稱垂危的人在拔河,兒子的心是他倆之間的那條繩索。每一次睡前閒談和每一次同進早餐都是她把繩子往她這一邊拉近一點,有時覺得拉得頗吃力。有一次兒子談什麼談得興起,要放一段電腦上下載的視頻給母親看,回過頭,發現母親在看表:母親早衰的視力使她不得不湊到床頭燈下對那過於袖珍的仕女表擠眉弄眼。兒子便說視頻找不到了。他的臉在說另一句話:爸爸在這種時候不會看表的。隨便曉鷗怎樣偽裝熱情,表明自己想看兒子的視頻,兒子都說找不到。拔河的繩索飛快地往盧晉桐那邊移去,把曉鷗拽得跌跌撞撞。

  等她回到家,兒子已經上學去了。保姆說兒子沒有吃早餐,拿了自己的錢到街口吃麥當勞去了。曉鷗扭身便要去追,保姆叫住她,別追了,他快活得很,說總算上帝賞賜他吃早飯的自由,不必和母親共進早餐了。保姆還笑哈哈呢,十五歲的少年無非是跟母親搗蛋一次。能像農家出身的保姆這樣多好。農家人對天倫的力量有種不可顛覆的信念,不必動這麼多心眼,天倫註定的,都是應當應分;是你的,都跑不了。都市父母多少人為工夫、親子活動、生日派對、節日禮物,跟天倫給予的原始紐帶相比,多麼造作矯情又吃力不討好。

  就像挨了兒子一記窩心拳,曉鷗站在門廳里半天不動。她不是農家人,她對天倫不敢那麼信賴。她像都市許多父母一樣,做小媳婦一樣做母親,尤其做十五歲的男孩的母親。

  她多少個月苦心經營的親子項目,被一個段凱文毀了。淋浴的水溫偏高,她需要那一股股熱流。恨不得讓熱流更換她一身冰涼的血液:在空調過剩的賭場貴賓廳里涼透的血。

  下午一點多鐘醒來,她第一個動作是打開手機簡訊。老劉來了七八則微信。她顧不上聽老劉唆,直接打開十五分鐘之前來自老貓的信息。

  "我已經找人跟段的疊碼仔談了話,從側面了解到段的新動向:段今天凌晨三點到七點多玩的是拖三,昨天贏的一千二百萬又輸掉四五百萬。"這條信息是持續的,三分鐘之後,又一條信息接上來:"假如你昨夜聽貓哥一句,至少能讓段償還你一千萬的債務。我已派元旦去銀河守候,一旦段出現,馬上通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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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的懸疑都被一一解密,接下來是一陣無趣:又能如何?曉鷗這個四十歲的女人心裡最常盤桓的就是四個字:"又能如何?"多贏幾百萬,又能如何?少幾百萬,又能如何?……

  她帶著"又能如何"的微笑,坐在梳妝檯前梳她比三年前稀疏的頭髮。化妝和髮式讓她艷光四射,可又能如何?世上還有一個人需要她的艷嗎?世上可還有任何人值得她為之艷麗嗎?兒子已經有兩天一夜沒看見她了。兒子只有在學校開家長會的時候注意到一個事實,他有個比別人美得多的母親。那時她花工夫修飾出的美才有了主題。她已經兩年沒參加兒子的家長會了。在他的學校,公認的家長是保姆。

  吱吱吱的震顫使手機在梳妝檯上奇怪地爬動。瞬間她忘了它是個機器,感覺它是一種異體,這十多年來離間了人間與生俱來的橫向縱向關係的異體。她看到使之發出吱吱鳴叫的是老貓。從天而降的老貓干涉著她正常動作的連續性:她必須放下那支遮蓋黃褐斑的粉底毛筆,讓老貓打斷一下。她和兒子生活的連續性,被吱吱叫的異體打斷得破碎不堪。她想起史奇瀾:他總是拒絕被打斷。手機是他用來打斷別人的,他什麼時候想通話想發信由他決定,就是說,只能是他用手機,而不能讓手機用他。對老史的一絲遐想、一絲渴懷讓她心生一種痛楚的甜。她決定不理此刻成了異體的老貓,不讓他離間她和她遐想中的老史。

  老貓不甘心,在她化好妝之後又開始吱吱叫喚。這回是電話。

  "餵?"

  "怎麼不回簡訊?!"老貓帶一種劈頭蓋臉的動勢。

  "什麼簡訊?"她還在想史奇瀾那老爛仔可還好好地活著,現在何方……

  老貓拿她沒辦法地咂巴嘴:"嘖!我告訴你,元旦已經把段老闆扣住了,正等你出場呢!"

  "扣他幹嗎?!"曉鷗對老史的相思暗動立刻被離間了。

  "不扣住他,他把錢都輸光了!"

  曉鷗到達銀河酒店大堂時,老貓正在手機上跟人激動地通話,一頭茂密的白毛起了狂飆。看見曉鷗,他匆匆跟通話者道別,掛上手機,告訴曉鷗那邊也是個賴帳的,還是什麼省級市的計量局長呢。

  "段凱文呢?"曉鷗顧不得表達她對老貓的同病相憐。

  老貓指指樓上,叫曉鷗跟他去。途中曉鷗弄清了扣押段的全過程:今天上午十點,段和廣西人到了賭場,一個小時就輸掉三百多萬,而且是玩"拖"。元旦向老貓打了報告後,老貓讓元旦立刻把段騙出賭廳。

  "怎麼騙他的?"曉鷗問。

  老貓替元旦編撰出最具效力的詐騙語言:"先生,有個姓段的小伙子從北京過來,專門來見您。"段一聽就詐屍般從椅子上站起來。元旦馬上問要不要把小伙子帶來見他,段把腦袋搖成了個撥浪鼓。元旦表示可以帶段老闆去見小伙子,段眼睛紅了,鼻頭更紅,這回搖腦袋搖得很慢,有氣無力。元旦安慰他別分心,好好玩,反正姓段的小伙子已進了他的房間,正休息呢。段問誰他媽的讓他進房間的?他一大聲把老淚震出了眼眶,從眼鏡後面直瀉下巴。元旦告訴段總,酒店前台聽說孩子是段老闆的兒子,還未成年,就放他進房了。新開的酒店,希望大家開心,周到得過點頭,是可以理解的。何況小伙子確實姓段,他護照給他做了證。段再也不猶豫,獨自向貴賓廳外面走,把剩在檯面上不多的籌碼都忘乾淨了。廣西人收羅起段的籌碼,追出賭廳,段接過籌碼卻揮手拒絕了疊碼仔的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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