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孟院長拉了一個進藥的單子,其中儘是戰地外科的必備藥品。像碘片,紅汞,磺胺,甲紫,黃碘等。孟院長拉好清單,在中文後面又註上拉丁文,然後把單子交給向文成。

  孟院長拉著清單,向文成就考慮著事情該如何運作,不能讓藥品再像上次那樣落入日本人手裡。向文成左思右想,終於想出了辦法。可眼下他不能親自進城去見山牧仁,那麼這事還得通過三靈。可是讓誰去叫三靈呢?向文成想來想去想到一個人,這人便是素。向文成決定讓素進城到福音堂去把走動兒媳婦三靈叫來。

  素不愛梳洗自己,是個邋遢閨女,混在人堆里不顯山水。向文成想,完成這個任務就得找個邋遢閨女進城。秀芝叫來了素,向文成把進城找三靈的事講給素。開始素很害怕,說,城門口有日本兵站崗,她怕日本兵,日本兵淨欺負閨女們。向文成說,這件事雖存有一定危險,素的顧慮也屬正常。可日本兵在城門口站崗和出來“掃蕩”還不一樣。直到今天,還沒有聽說日本人大白天在城門口欺負女人的事。他讓素就穿平時的衣裳,也不用梳頭洗臉。越這樣,越不會被日本人注意。向文成說服了素,他又囑咐素說,站崗的要是問她進城幹什麼,就說到仁和裕抓藥。向文成還真給素開了張方子,讓素裝在衣服口袋裡,還給了她抓藥的零錢。

  素進城叫來了三靈,向文成把托山牧仁買藥的事給三靈作了交代,他特別讓三靈轉告山牧仁,天津的班牧師買到藥品後,藥品不能再走石家莊、兆州城這條線,要走滄石路。在滄石路上的前磨頭卸車,再運到兆州的梨區。在梨區一個堡壘戶家,把裝藥的箱子換成梨筐,再找個“賣梨的”,把梨筐用小車推到笨花。向文成照著孟院長的清單估摸過藥品的分量,他說兩個梨筐一輛小車是可以盛下的。

  三靈回到城裡,把向文成的託付詳細告訴了山牧仁。山牧仁又託了天津的班牧師,後來,藥品按照向文成為其策劃的路線果然平安運到了笨花。

  藥品運到後方醫院,全院一片歡騰。孟院長把藥品拿出來,一樣樣給大家講解,向文成也在一旁細聽。原先他只知道紅藥水,卻不知道配製這紅藥水的原料是紅汞,紅汞原來是一些鹽粒大小的塊狀物。向文成只知道碘酒,卻不知道碘酒的原料是碘片,碘片的形狀像蕎麥皮。他還從孟院長那裡得知,碘片不溶於水,只溶於酒精。紅汞是溶於水的,卻不溶於酒精。

  藥品的到來,使有備的調劑工作也正式開始了,引導他入門的還是小董。小董在白校時就學習過調劑,還學習過拉丁文,她教有備配伍和配伍禁忌,還教有備拉丁文。有備在大西屋的一頭,開闢了個小藥房。他讓群山幫他釘了一排藥架,又讓秀芝給他找了一個包花的大包袱皮,把藥房和外面的診室隔開,有備整天身挎尹率真的皮包撩開白布出出進進。藥房裡井井有條,常瀰漫著石炭酸的氣味。小董走進來,聳起鼻子聞聞,笑眯眯地對有備說:“我就愛聞石炭酸的味兒,有了這味兒就像個醫院了。”她又看看正在淋蒸餾水的有備說:“淋蒸餾水的時候,水的溫度不要太高,太高了就會把水鹼濾進來。”原來,小董教有備製作的蒸餾水並非真正的蒸餾水,製作真正的蒸餾水要用蒸餾器,他們沒有。他們只讓秀芝把涼水在大鍋里燒開,然後他們把開水倒進一個容器,再通過一塊脫脂棉將水過濾到另一個容器,濾去水中的雜質,便成了“蒸餾水”。向文成走進來看看有備在製作蒸餾水,說:“這和古代的‘漏’是一個原理,漏是計時器,是靠滴水計時。”有備就一本正經地對向文成說:“原理一樣,可用……用處不一樣。”向文成說:“是啊,我說的是這個原理。”說完又問小董,這種蒸餾水和真正的蒸餾水有沒有區別。小董告訴向文成,還是有區別,脫脂棉只能濾掉水裡的雜質,終不如蒸餾水純淨。有備就覺得向文成問的過細,也不是時候,就像成心揭後方醫院的短一樣。有備雖然沒有見過真正的蒸餾水,但他知道,沒有真正的蒸餾水也得開醫院。也許向文成也覺出自己的問題不合時宜,就走出“後方醫院”去了世安堂。小董感到有備對向文成態度生硬,對有備說:“有備,你爹問問你也沒什麼呀,咱們用土辦法是無奈。”

  有備願意聽小董說話,更願意聽小董講課。小董在後方醫院不僅教有備調劑,還擔任著為新人講課的任務。她講藥理學,還講解剖學,她的正式職務叫醫助,人稱董醫助。個子不高的董醫助,整天快樂地搖著一頭齊耳的短髮,把在白校學到的知識毫無保留地傳授給新同志。她在大西屋那塊黑板上畫著人的骨頭,人的肌肉,教新人辨認、牢記。有備就從皮包里掏出本子,在本子上學著畫。有一次董醫助在黑板上畫了一套男人的生殖系統,又畫了一套女人的生殖系統。面對這兩套東西,有備的心裡生出一陣慌亂,手在本子上畫著也不聽使喚了。其實有備對人的這些部分並不陌生,先前他就從向文成的醫書上看見過。小時候他看不懂,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終於看懂了。仿佛就因為他看懂了這些生殖器,他才變成了一個“大人”;又仿佛,因為他變成了一個大人才看懂了這些生殖器。聽董醫助講課的有備當著人在本子上畫生殖器故意畫得潦糙,故意不加注釋。一天董醫助查看作業,翻開了有備的本子,她一頁頁地看,看得很仔細,說有備比她畫得還好,將來她再畫解剖圖時就該請有備了。當小董翻到有備畫的生殖器官時,就覺得有備畫得太潦糙。她問有備,為什麼把這兩部分器官畫成這樣,也不加注釋?“你記住它們的名稱了嗎?”董醫助問有備。有備吞吐著說:“記……記住了。”董醫助指著一個地方問有備:“這地方叫什麼?”有備說:“叫膀胱。”董醫助又指著一個地方問有備:“這個地方哪?”有備說:“叫睪……睪丸。”他說得很吃力。董醫助又指著一個地方問有備:“這地方叫什麼?”這次有備橫豎是不說了。董醫助指的是男人的****。她見有備實在為難,就說:“我知道你不是不知道,是說不出來。我也有過這樣的時候,可是戰爭教育了我。那次大龍華戰役,一個戰士就是被日本的手榴彈炸傷了大腿內側,還連帶著****和睪丸。我不光知道那個地方的稱呼,還要每天為那個地方換藥包紮……”後來董醫助又讓有備在女性生殖器上指出一個什麼地方,有備也死活不指。董醫助發現這時的有備臉頰通紅,有汗珠正從腦門上流下來。她不願再難為有備了。

  董醫助給有備講解剖學,好像給有備的身心發育實施著催化劑,一時間他覺得自己真的變成大人了。他覺得當一個人對人類自身的生殖系統了如指掌時,你肯定就是個大人了。先前他從向文成的醫書上看生殖器,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大人,他是“冒充”。

  後方醫院運來了藥品,也迎來了各式各樣的病人。孟院長的器械也運到了笨花,佟繼臣也主刀為病人解除著各種痛苦。有備看佟繼臣為一個水鼓病人在肚子上放水,竟然放出了滿滿一筲。病人的增多,使有備的工作也不僅僅限於藥房的調劑了。他打針,換藥,fèng合傷口,哪兒需要他,他就到哪兒去。有時他還跟隨董醫助出診。一天,他跟董醫助到一個叫東湘的村子出診。患者是一個女性,她已經發熱三天三夜,卻幾天不敢進湯水,因為進了湯水就要小便,偏偏她撒不出尿來。這婦女小腹漲滿,臉憋得紫紅,頭髮“擀著氈”,痛苦地一個勁兒在炕上打滾兒,董醫助和有備一時都看不清她的年齡。董醫助給她試了體溫,聽了心跳。以小董這外科醫生的身份,對這婦女的病一時也診斷不清,但是憑直覺,小董認為應該首先為這婦女排尿,她決定和有備配合著去完成。她給有備交代了“醫囑”,把一隻筷子粗細的導尿管交到有備手中說:“需要排尿,快!”她說著,上手就撩開了病人的被子,病人的下身被徹底暴露了出來。

  這是有備第一次看女人的下身,呈現在他眼前的是意外,又是他想像中的必然。意外就在於,他沒有思想準備在他這個年齡就去面對一個女人的下身,那地方是足可以使他受到驚嚇的。是想像中的必然就在於,女人的那個部分其實早就湧入了他的想像之中,他甚至還有幾分看見它們的期盼。現在他看見了,這初次的看,只是為了按照醫囑去執行醫生的意圖:他應該把一根管子插進那裡,卻不許有半點胡思亂想。有備手持導尿管,走到病人跟前。董醫助這時倒自願作起了有備的助手。她扳開了病人並著的腿。病人轉過臉,羞澀地看了看有備,臉上現出幾分痛苦中的尷尬和無奈。也許她心裡說,你是醫生嗎?你才幾歲,就這樣看我,擺治我?有備感到了她對他的不信任,躊躇起來。但小董又在命令他了,這一定是命令,不然有備還會躊躇下去,甚至半途而廢。小董一邊命令著有備行動,一邊又遞給有備一盒凡士林。有備知道,小董給他凡士林,是讓他抹在管子上作潤滑劑用。聰明的有備領會了小董的意圖,把凡士林在管子上抹了抹。接著小董又把導尿的要領向有備作著具體布置,她說:“左手扒開大****,右手持導尿管,徐徐前進。”小董說得自然,就像在說生活中最平常的一件事。有備照小董的“醫囑”一步步做著:左手的動作,右手的動作,他努力完成著,他竟然將那個管子送進了女人的下部。這時小董讓病人的家屬拿來尿盆接尿。然而,沒有尿流出來。病人痛苦地看看有備,又看看小董。小董心存疑問地去檢查有備的工作,她發現了有備工作的差錯,錯就錯在有備插錯了地方。小董趕緊把管子校正過來,這才有尿液流入盆中,病人臉上的痛苦漸漸消失了。小董又給病人留了藥,囑咐了她該囑咐的話。

  小董和有備離開東湘村回笨花,一路上有備抬不起頭。他不敢看小董,不敢看四周,只低著頭看地。地就像在不停地旋轉,本是平坦的大地似乎變得凹凸不平了,他走得深一腳淺一腳。小董看看身邊的有備說:“有備,不用抬不起頭,這不算什麼,哪個醫生都會出差錯,這也不算大錯。再說,女人的外陰部本身就很複雜,xx道口比尿道口又寬大。光看我在黑板上畫的圖可不容易了解。”董醫助如敘家常一樣地描述著女人的外陰。接著,董醫助又告訴有備,今天這件事為什麼讓他去做?熏因為戰地外科常常要遇到導尿的事,也是一個外科醫生必須掌握的操作技術之一。現在才是遇到了一個女人,為男人導尿更難……有備用心聽著小董的講解,心情才慢慢平靜下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