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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何嘗不能樂觀?我知道並不比你為少。可是我聽到那掌聲仍然使我要忍受不了。我几几乎生氣,要叫司幕的黃小姐閉幕了。我並不覺得這樣的趣劇是那麼無價值,可是我總覺不出××趣劇那麼有價值。”

  “趣味的標準是因人不同的。我們常是太疏忽了觀眾的水平,珍重劇本的完全,所以我們才有去年在武漢的失敗。以後我主張俯就觀眾的多數,不知道… ”蘿女士打斷了他的話,“你這意見頂糟。”

  “為什麼?”

  “你說為什麼?你以為這樣一來就可以得多數,是不是?”

  “我並不以為這是取得多數的方法,不過我們若果要使工作在效率上找得出什麼結果,在觀眾興味上注點意也不是有害的主張。”

  “我以為是能夠在趣劇上發笑的人也能在悲劇上流淚,這是我說過的話。一切失敗成就都是我們本身,不是觀眾!我心想,在倫敦的大劇場,也仍然是有人在趣劇上發笑不止的。

  我相信誰都不歡迎無意義的東西,但誰也不會拒絕這無意義的東西在台上出現。因為這是戲場,是戲場,不明白麼,這原是戲場!是使人開心的地方!”

  “我懂了,是戲場,正因為這樣,我們的高尚理想也得穿上一件有趣的衣裳,這是我的意思!”

  “你是說大家都淺薄不是?我以為不穿也行,但也讓那些衣裳由別的機會別的人穿出來,士平先生以為怎麼樣?”

  士平先生本來有話可說,但這時卻不發表什麼意見,因為蘿女士的意見同自己意見一樣,他點點頭。可是他相信這兩個人說話都有理由,卻未必走到台上以後,還能給那本戲成就得比諧劇還大。因為觀眾的趣味不高,並沒有使這兩個人十分失望,這事在一個導演地位上來說,他也不應當再說什麼話使台上英雄氣餒了。他這時仿佛才明白自己的牢騷是一種錯誤,是年青人在刺激上不好的反應,很不相宜了,他為自己的性情發笑。過了一會,他想說,“大家對於你的美麗是一致傾倒的,”可是並不說出口。

  他把門開了一點,就聽到又有一種鼓掌聲音,搖動著這劇常他笑了。

  “陳白,收拾好了,我們上去。”

  “他們在快樂!”陳白說著。

  “天氣這樣熱,為什麼不快樂一點?”女的有意與男的為難似的也說著。

  三個人從化裝室走出時,因為在甬道上,那一個美觀的白磁燈在樓梯口,美麗與和諧的光線,起了“真是太奢侈了”這種同樣感想。

  陳白走在前面,手扶著閃光的銅欄杆不動了。“這樣地方,我們來演我們為思想鬥爭的問題戲,我覺得是我們的錯誤。”

  “正因為這樣好地方被別人占據,我們才要來演我們的戲!因為演我們的戲才有機會把這樣地方收為我們所有,這不是很明顯的事麼?”

  “我總覺得不相稱。”

  “要慢慢的習慣。先是覺得不相稱,到後就好了。為什麼你一個男子總是承認一切的分野,命定… ”女角蘿話沒有說完,從上端跑來了一個人,一個配角,藝術專科演劇班的二年級學生,導演士平問他,“完了麼?”

  那學生望到女角蘿的裝束,一面很無趣的做成幽默的回 答,“趣劇是不會完的。”說了又象為自己的話雙關俏皮,在這美人面前感到害羞,就想要走。

  “我們真是糟糕,自殺那麼深刻,沒有一個人感動,這一 幕這樣淺薄,大家那樣歡迎。”導演士平這話象是同那學生說的,又象為自己而說,學生也看得出這意思了,就不做聲,過後又覺得不做聲是不對了,就趕忙追認幾個“是”字。

  大家還站到那梯級前不動。女角蘿接續了她要說而不說完的話。

  “這劇場將來有一天是應當屬於我們的。我相信由我們來管理比別的任何人還相稱。我們一定要有許多這樣劇場,才能使我們的戲劇運動發達。我們並且能借到這劇場供給他們觀眾的一切東西,即或是發笑,也總比在別人手上別的紳士劇團一定要嚴肅得多!”

  “一定要多!正是!可是— ”陳白不說下去,因為有一 個學生在這裡的原故,才忍住了。

  “我們要演許多戲,士平先生以為怎麼樣?”

  導演士平笑,那笑意思象是說明了一句話,“這是做夢。”

  這意思在女角蘿即刻也看出了,就問他,“士平先生,你以為這是一個夢麼?”

  “是夢。可是合理的夢,是你們年青人能夠做的。”

  “我倒以為最合理。為什麼我們就比別人壞許多?為什麼我們演劇就不適宜於用這樣一個堂皇富麗的劇場?剛才同陳白說,化裝室分開,在中國任何地方還沒有這樣設備,他象害羞樣子,真是可憐。他不說話,但比說話還要使人難受,就是他那神氣總以為我們到這裡來演戲是一種奢侈事情。他寧願意在閘北借煤油燈演易卜生的《野鴨》,同伯納蕭的《武力與人生》。他以為那是對的,因為這樣就安心了。這理由,我可說不出,不過總不外是先服從了一切習慣所成的種種。我相信他要這樣主張,還以為為得是良心,因為他自己放在謙卑方面去他就舒適,這是怪可笑的也極通常的男子們的理知,— 我還不知要用什麼字才相宜呢。哈哈! 薄骯 ?

  大家全笑了。

  陳白又象在台上背戲的激動樣子了,這年紀二十四歲,有一個動人身體動人臉貌的角色,手抓著銅欄,搖著那高貴的頭,表示這言語的異議。他為了一種男子的虛榮而否認著。

  “蘿小姐,你今天是穿上了工人衣服,沒有到台上以前,所以就有機會來嘲笑我了。但你用的字並不錯,那些就算是男子的理知,或者更刻薄一點,可以說是男子的聰敏。可是許多女人在生活界限上,憑這理知處置自己到原有位置上,是比男子更多的。”

  “你說許多,這是什麼意思呢?你並不能指出是誰,我卻知道你是這樣。”

  “你相信你比我更能否認一切習慣麼?”

  “為什麼我不應當相信自己可以這樣呢?”

  “士平先生懂這個,女人總是說能夠相信自己,其實女人照例就只能服從習慣。關於這一點,普希金提到過,其他一 個什麼劇本也似乎提到過。不過她們照例言語同衣飾一樣,總極力去求比本身更美觀,這或者也是時髦咧。我常覺得我承認習慣,因為我是個學科學的人,我能在因果中找結論的。”

  “可是,你的結論是我們只應當永遠到骯髒地方演劇,同時能不怕骯髒來劇場的觀眾,或習於骯髒來劇場的觀眾,不是同志就是應超度者,這樣一來你就滿意了,成功了。你這詩人的夢,離科學卻遠得很,自己還不承認麼?”

  “穿工人衣服不一定就算是做工,所以你的話並不能代表你完全處。”陳白的話暗指到另外一件事上去,這話只有兩人能夠明白,聽到這個話後的女角蘿,領會到這話的意思,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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