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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舊總督署,這個在北伐期中曾經做過蔣介石的總司令部的,現在是革命委員會的大本營了。這兒是我在—九二六與一九二七年之交的三四個月中,每天必須出入的地方。隔了不上半年,又算是舊地重來了。

  情形是變了。雖然是在夜間,照例是那有“瞎子”之稱的電燈光朦朧地照著,而且都顯得零亂,但大家都很興奮,也都顯得那麼朝氣勃勃。

  北伐軍由廣州出發,不到一年工夫便席捲了長江流域,並几几乎完成了統一華北的使命,現在由蔣介石為首的內部叛變,陣線是分裂了,只剩下革命的核心力量,又從長江流域要折回到廣東,準備捲土重來。照道理,這應該是革命的挫折,然而在當時,誰也沒有這樣的感觸。“八一”革命是成功了,我們是勝利者。勝利者的氣氛的確是瀰漫著的,就仿佛那“瞎子”電燈,都呈現著勝利者的面貌。

  就在那樣的電燈光下,我看見了譚平山和惲代英。

  平山在那時是革命委員會的事實上的主席,我們從武昌分手僅僅半個月光景,現在是在另一個天地里會面了。除歡喜之外,彼此都沒有什麼話好說。

  但我對代英卻表示了特別的謝意。因為在我未來之前,他已替我們把政治部組織了起來,而且處理得井井有條了。雖然明早就要出發,也沒有剩下什麼工作要讓我們來趕夜工的。

  代英在擔任著宣傳委員會的工作,我雖然也是宣傳委員之一,同樣也無須乎要我來作事務上的處理。

  說也湊巧,當晚讓我留宿一夜的房間,正好是七個月以前的除夕我避難過的地方。舊時的回憶免不得又來縈繞了一番。雖然身上還在痛,但午前在塗家埠遇難的一幕,卻比除夕避難的一幕,更加遼遠了的一樣。

  一九四八年六月二十一日入幽谷

  一近衛聲明

  日本人在拿下了廣州和武漢之後,便很躊躇滿志地沒有再加緊進攻,那是很有道理的。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師者上也”,那批矮腿邪眼的孫子高足是在那兒實驗著不戰而屈人了。這意識很鮮明地表現在近衛的兩次聲明裡面。

  第一次聲明發表於十二月三日,在武漢撤守之後,長沙大火之前。很簡短,文不過三段,字不過五百,然而卻很扼要而有斤兩。

  第一段一開首就這樣說:“帝國陸海軍,此次仰賴陛下震武棱威,攻陷廣州及武漢三鎮,戡定中國各要地,國民政府由是降為地方政權。”很值得玩味。這是說征服中國的大功業已告成,所謂國民政府是值不得作為大規模的軍事對象了。故入幽谷接著便下一轉語:“但該政府如仍冥頑不靈,固執抗日容共政策,則在該政府殲滅之前,決不停止軍事行動。”這更明明是替“該政府”指示出了一條自新之路:只要你不“抗日”,不“容共”,那便再不打你了。“抗日”倒無所謂,因為你已“降為地方政權”。無足輕重。最要緊的是不能“容共”。

  郭沫若散文選集第二段申述所謂“建設新秩序”,要“由日、滿、支國相互提攜,樹立政治、經濟、文化等項互助連環之關係”,以“達到共同防衛,創造新文化,實現經濟合作”。這就更明白地替“地方政權”指示出了今後的任務:“共同防衛”——反共反蘇。

  路子已經開好,“至於國民政府,倘能拋棄從來錯誤政策,另由其他人員從事更生之建樹,秩序之維持,則帝國亦不事拒絕”(第三段),招降納叛,明目張胆了。“另由其他人員”,看來好像是把蔣介石、汪精衛都除外了,其實這兒正是文章,只要你自己不想除外,那就不算除外。明明除外了的自然是大有人在,在軍事方面是八路軍和新四軍,在政治方面便是國民黨反動派以外的一切進步分子了。

  這一政治攻勢異常猛烈,在今天看起來,我們可以說就是這篇文不上三段、字不滿五百的東西決定了“地方政權”今後整個的動向。

  汪精衛是被誘引出去了。這位“副總裁”在十二月十八日飛出重慶,二十一日又飛出昆明,飛到了越南的河內。接著是二十二日近衛又有第二次聲明,更索性把“共同反共”的要求提出了。“共黨在東亞之勢力為吾人所不能容忍。日本認為日、支兩國為表現日、德、意三國之反共精神,亦應有必要成立反共協定。”“日本為達到此項目的,要求在華駐兵,並要求將內蒙劃為特別防共地帶。”於是而有汪“副總裁”的艷電(十二月二十九日)響應,公開通敵,贊成締結“中日防共協定”。

  “副總裁”是這樣了,另外一位“正總裁”是怎樣的呢?作風是不同,腳色是不同,而所演的卻同是一齣戲。自從武漢撤退以後,一直就是積極防共、消極觀戰,如此者六七年,不就是再好也沒有的證明嗎?

  在武漢時代本來決定在撤守之後要在衡山設立大本營,繼續積極抗戰。後來這個計劃無形無影地打消了。這不是比汪精衛的艷電還要更有實質的響應嗎?

  長沙大火之後,也還開過一次堂皇的南嶽會議,決議了好些方案,像煞有介事。當時曾提出了這樣的兩個口號,“宣傳重於作戰,政治重於軍事”,我們做宣傳的人竟曾為此而大感高興。但在今天看來,從此紙上抗日、事上反蘇,不就是“宣傳重於作戰”嗎?防共積極、抗戰消極,不就是“政治重於軍事”嗎?

  我們,實在是太天真得可愛了。

  二流連南嶽

  南嶽會議是在十一月尾上召開的,我只是在閉幕的一天趕去參加了一次,依然是猛將如雲、謀臣如雨的場面。我當時倒有過一點驚異,在抗戰應該吃緊的期間,為什麼要集中這麼多的高級將領來開這樣大規模的會議?參加的人,粗略的估計,總怕起碼有三百,都是一些將官階級。這些人在緊急的關頭,離開了自己的崗位而來從容論道,不認真是一件奇事嗎?

  會閉幕後,當天晚上便有很多人走了,但我們卻被留了下來:原因是“最高”的一篇閉幕辭,要我親自帶到桂林去付排,而文稿尚須“文膽”陳布雷整理。這一整理費了很多時間,不僅當天夜裡沒有弄好,連第二天一個大清早都沒有弄好。因此我們在第二天也就依然不能不留在南嶽。

  那篇閉幕辭其實是很成問題的東西,那兒空空洞洞地沒有說到什麼,重要的只是談了一個曾國藩的故事。曾國藩初練水師,一戰為太平天國所敗,想撲水而死,為部下所勸止。嗣後乃返衡陽練兵,才轉敗為勝,終把太平天國平定了。(因手中無書,說不定有些錯誤。)由這便搭到對日抗戰。雖然戰敗了,不要氣餒,要學曾國藩再接再厲,收到最後勝利。這個故事的徵引實在不倫不類。抗禦外侮、轉敗為勝的先例在中國歷史上有的是,他不肯舉,而偏偏舉了一位內戰專家、民族叛徒的曾國藩。儘管多少是有點本地風光,但那以曾國藩的繼承者自居的人不是早就存心在鼓勵內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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