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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敏苦澀問道:“難道官家非要篤信佛理方可心中安寧麼?”

  國主並不回答她,或許,這本就是個不需要答案的問題,他反問嘉敏道:“朕再問你一次,明天的儀軌你真的不願與朕一起出席?”

  國主的目光灼灼而感傷地注視著嘉敏,他是希望她能遷就自己的,是希望她能與自己共同站在萬人之前的。

  這一眼,似是漫長的一生。

  嘉敏終究只是搖了搖頭:“臣妾雖亦信佛,但不願看到信佛之舉變成一場泛泛儀式,所以臣妾不願去做違心之事。勉強讓臣妾去做,臣妾會覺得心中難受、痛苦,如此,反倒是對佛祖的不敬之舉了。”

  國主嘆道:“既然國後不樂意,那便也罷,朕也不勉強於你,朕會對外宣稱國後病體不適,故不能出席儀軌。”言罷不欲多留,敗興而走。

  嘉敏怔忪地目送國主離去,身邊的元英不解問道:“官家好不容易才和娘娘重新修好,娘娘為何要拒絕國主?就算委屈自己一回,去出席儀軌又算得了什麼呢?”

  嘉敏不悅:“倘若國君是暴君,濫殺無辜,是不是本宮也要跟著去殺人呢?!”

  元英鮮有見到國後如此生氣,低了頭慚愧道:“奴婢只是……只是憂心,主後不睦……”

  嘉敏幽然嘆道:“若是讓國主能知迷而返,就算不睦又如何?就算讓本宮背負千古的罵名又如何?”

  或許,這只是嘉敏的一廂情願,又或許是,她遠遠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國主本是已經搖動的心,再一次扎入了佛理之中,而這一次,他再也不會輕易動搖。

  牛頭山中縈繞的香菸,朗朗清越的梵音,以及,隨處可見身著袈裟的僧人,讓國主覺得心生肅穆崇敬之情。

  他茹素念齋,清心寡欲,後宮六院中更少行走。

  唯有牛頭山腳下熱鬧了起來,這一日,從柔儀殿出來後,國主依舊不知不覺地往牛頭山下走去。

  走過了一片青青石子小路之後,忽有悠悠的樂音自竹林中傳來:

  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國主佇立良久,聽此清唱之聲,心有淒淒喟嘆,此詩是他不久前所寫,大抵是一種悵然無可歸的低低徘徊之心情,蒼天茫茫,卻終究無他可歸之處;天地悠悠,卻無他心靈寄放之地。

  他佇立於竹林之下,默默地聽完那淺淺低低的哼唱,良久,也沒有回過神。

  直到風起,篩下竹林的一片片颯颯之聲,又有相思鳥驚心的鳴聲,他才恍恍惚惚地明白過來,原來,那淺吟低唱之聲是從竹林之後掖庭的圍牆傳出。

  懷著好奇之心,他來到了掖庭之中,一片茂林修竹之下,一個清麗瘦削的麗人兒正在削竹片,她長髮披肩,一襲掖庭罪奴的青衣,有清減瘦削之態,讓國主驟生憐香惜玉之意。

  他立於竹林之後,問道:“適才唱歌的是你麼?”

  長發女子顯然受到了驚嚇,倉惶回過了頭,重重低了頭道:“罪女不知官家駕臨,失了禮度。”

  “抬起頭來。”

  窅娘緩緩地抬了頭,她本是妖冶至極的女子,此時頭髮凌亂,僅配木釵,竟又重回到在冷宮時的可憐之態。

  國主想不到才數天而已,窅娘就已經成了這個樣子,柔聲問道:“剛才的歌是你唱的?”

  窅娘低低怯怯道:“是罪奴所唱。”

  “你可知,你唱到了朕的心底深處?”

  窅娘怯怯地抬起了眼眸,深深地凝視著國主,說道:“罪奴不知自己的歌聲是否勾人心懷,罪奴只知官家為國蹙而愁,亦知國主此時猶如一艘小舟,在茫茫的江海之中飄飄蕩蕩。”

  國主大為感懷,動容道:“你能如此想,似乎很能理解朕,朕倒是覺得多了知己。”

  窅娘幽幽說道:“因為罪奴也有這樣的心境。當罪奴被關在冷宮之時,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生生死死,在每一次活不下去、看不到希冀的時候,罪奴想到了國主,國主成了罪奴的信念,這也是支撐著最怒熬過了一切苦難。”

  國主若有所思:“信念?”

  “是啊!”窅娘娓娓道來,“國主是罪奴的信念,國主亦有自己的信念。”

  “那麼,你可知朕的信念又是什麼?”

  “國主的信念是佛,是大乘,那是心靈的至高處,就好比是茫茫大海之中的燈塔,讓國主不再彷徨低徊,不再茫然不知所蹤。”

  國主大為釋懷,一直縈繞在心頭的鬱結終於打開,感嘆道:“你果然知朕,你可知,外面的那些人都一個個沖朕叫囂著,恨不得讓朕滅佛!”

  窅娘哂笑道:“滅佛?他們只圖嘴巴快活而已,真正若要實施起來,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呢?難道他們想讓官家效仿三武,焚毀經書、摧倒寺塔、屠戮沙門麼?”

  “朕做不到。”

  窅娘溫情又勾人的眸子,勾住了國主:“官家乃是慈悲仁孝之人。罪奴懂得官家,所以,罪奴也希望官家心中的那盞燈永遠都不滅。”

  窅娘的言語如春風,如泉水,讓國主的心湖蕩漾起了一圈圈溫柔的漣漪,他走近兩歩,感激道:“窅娘,你能時時刻刻為朕所想,朕很感動。”

  窅娘嬌怯的低頭一笑,像是含羞的丁香花,又帶著赧然的愧疚之意:“罪奴全部的心神都在官家一人身上……罪奴這些天在掖庭思過,知道是因為自己妒忌,所以才一時損害國後、保儀,終釀大錯,如今罪奴已經知錯,每日念經祈佛,淨身焚香,只希望佛祖能體諒解罪奴的這一片歉然心意……”

  “你虔誠知錯,既然佛祖能諒解於你,朕亦然。”

  窅娘慌忙攏住了自己的手,神色悽惶,國主拽出了她的手,但見她一雙細膩白嫩的手早已經變得黑黢黢的,手背上全是皴裂的傷口,手掌心中全布滿了黑色的小疙瘩,那是水泡和血液凝結在一起所凝結而成。

  國主大吃一驚:“你的手……怎麼變成這樣了?”

  “罪奴……罪奴……”窅娘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來。

  恰好這時菁蕪抱著一大捆竹子從旁經過,見此情形,哭喪著聲音說道:“官家有所不知!我的主子在掖庭中日夜辛勞,虔誠學佛。每天都砍竹、破竹、削竹,還要將竹片打磨光滑。”

  國主大為不解:“削竹做什麼?”

  菁蕪說道:“窅娘娘是想給牛頭山上的僧人削廁籌,為怕側簡有芒刺,娘娘還要將廁籌在臉上刮一刮,直到廁籌光滑了才滿意。”

  窅娘訓斥菁蕪道:“讓你去搬竹子!你在這裡胡言亂語!”

  菁蕪小聲嘟噥著自去了。

  國主抬起了窅娘低垂的臉,果然,在她一側的臉頰上有不少被廁籌刮傷的小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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