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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刨錛打劫的白四虎,家裡有媳婦有孩子,一家三口,活人卻只有他一個,他媳婦是個死人,孩子是小鬼兒,除了白四虎誰也看不見。

  咱得交代一下這是怎麼個由來,前幾年,白四虎在路上遇到一個女子,她半夜三更孤身一人走路,走在半道讓白四虎用刨錛砸倒了。白四虎越看這個女人長得越好,後悔怎麼一下給砸死了,一時心生邪念,將女屍放在車上推回家,他家住的地方很偏,天還沒亮,周圍的住戶都沒發現,回到家看這女屍面容如生,腦袋後邊也不冒血了,就跟睡著了一樣。白四虎打了三十多年光棍,沒娶過媳婦,便躺在炕上摟著死人睡覺,不睡覺的時候跟女屍說話解悶兒,每天給女屍餵肉湯,抹身子,當成自己的媳婦來照顧。說來也怪,這個女的死是死了,可是並未腐臭,還能灌得下湯水,民間稱此為活屍,過了幾個月,肚子吹氣賽的變大,居然還有了身孕,但不足月就生產了,生下來是個死胎,他卻每天在屋裡呼來喚去,起個小名叫小虎,好像家中真有個孩子滿地跑。

  半年後這個女人身上開始發臭,肉湯再也灌不進去,之前還是“活死人”,那時候不懂什麼植物人,說老話就是“活死人”,後來確實死了,白四虎捨不得將女屍埋掉,但屍臭遮不住,天也熱,死人味兒越來越大,過不了幾天,周圍的住戶都得找來,他一想怎麼辦呢,心生一計,一大袋一大袋地往家背鹽,用鹽把女屍醃起來,街坊鄰居看見了,都以為白四虎口重,愛吃咸,天津衛臨近海口,蘆台自古產鹽,也沒人覺得奇怪,這一來死屍沒味兒了,只是不能再親熱,因為太咸,能齁死賣鹽的。

  白四虎腦子不正常,仍把這女屍當媳婦,又想像那個孩子也在,一家三口關起門來過日子,周圍的鄰居竟沒一人發覺,夜裡他起了殺心,天亮後跟媳婦說:“你在家好好看著孩子,我去找姓郭的,不在他腦袋上鑿個窟窿,咱往後過不安穩,等我回來給你們娘兒倆買粽子吃。”

  他自己叨叨咕咕,起身穿上衣服,先忙家裡的活兒,陰曆五月初五是端午節,當時還保持著舊俗,家家門楣上掛艾蒿,因為天時漸熱,伍⑨㈨掛艾蒿的用意是驅除毒蟲,百姓們用艾蒿搓成繩子,曬乾後點燃了,可以趕蚊蟲驅邪祟,老話說得好“端午不帶艾,死了變妖怪”。

  以前過端午,還把雄黃參到酒中,用雄黃酒給小孩畫虎,就是蘸上雄黃酒,在小孩額頭上畫個王字,並且在口鼻耳目等處畫圈,據說這樣也可以防蟲,並用紅紙剪成五毒形象,糊在窗戶牆角各處,這是五毒紙,在民間也叫除五毒,五毒是指蠍子、蜈蚣、長蟲、蟾蜍、壁虎,根據地區不同,五毒也不完全一樣,除五毒的日子多在清明穀雨前後,家裡有孩子的,還要請老娘婦女用五彩絲線,做成小粽子小篦子小老虎等物,給小孩掛在脖子上,白四虎也按照過端午的習俗,在家裡糊上五毒紙,又給那個根本不存在的兒子畫虎,忙活到下午,將刨錛兇器塞到後腰,徑直去找郭師傅。

  可走到胡同口又轉回來,別看白四虎以往砸孤丁時心黑手狠,到這會兒卻不敢動手,心裡真是怵,垂頭喪氣地回了家,剛是下午,天還沒黑,但是關門閉戶,也沒點燈,屋裡很暗,他蹲在牆角抱著腦地嗚嗚地哭,使勁揪自己的頭髮,一把一把的拽下來,滿腔怨憤,又恨又怕又委屈,胸口好似要炸裂開來,想老老實實過日子怎麼這麼難,萬一讓那姓郭的拿住,媳婦和孩子怎麼辦?

  炕上的女屍忽然開口說道:“沒用的東西,這點膽子都沒有。”

  九

  女屍說話的聲音很低,好像由於很多年沒動,喉嚨和舌頭十分僵硬。

  白四虎目瞪口呆,怔了半晌,說道:“你終於跟我說話了!”

  您說白四虎頭腦不正常,女屍說話是不是他自己想像出來的?不是,他當真是聽到屋裡有人說話,咱們是越說越滲人,可白四虎該怕的不怕,他聽完這句話,兩眼直勾勾地蹲在角落裡,思前想後胡亂琢磨,為了老婆孩子,終於狠下心來,揣上刨錛出了門,一路去找過師傅,解放前他就聽過郭師傅的名字,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事先打聽准了,也看好了相貌身形,候到郭師傅下夜班,他悄麼聲地跟在後頭,準備走到沒人的地方一錛兒撂倒。

  郭師傅半點也不知情,下班騎上自行車往家去,正過端午,五毒並出的日子,天一黑馬路上就沒人了,萬沒想到身後跟著個白四虎。

  白四虎也沒想到郭師傅騎自行車,他卻是用兩條腿跑,好不容易追上,遠遠跟到一條偏僻的馬路,看左右無人,正可下手,他氣喘吁吁地跑上去,掄起刨錛,朝著郭師傅腦袋後頭便砸,可是跑得累了,腳步發沉,傳出了抬腿落足之聲。

  郭師傅聽到後邊有人跑過來,以為有熟人找他,回頭一看,卻是個粗眉大眼的漢子,左耳邊似乎有塊青色淤痕,手裡掄著什麼東西從後趕來,瞧見他回頭,驚得那人掉頭便逃,郭師傅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兒,只在昏暗的路燈底下,瞧見對方手裡握的似乎是刨錛,心裡也是打個激靈,尋思沒準是刨錛打劫的案犯,急忙騎車去追,卻不知那個人跑哪去了。

  不提郭師傅,再說白四虎,端午節當天跟隨郭師傅,跟到半路想要下手,哪知對方突然回頭,他心裡本來就怵,讓郭師傅一看,驚得趕緊逃開,逃到家中頂上門,他自知一半天之內,必定有人找上門來拿他,悔得腸子都青了,他不怪自己,只怪郭師傅,越想越恨,蹲到屋裡用腦袋咣咣撞牆。

  白四虎家是祖上傳下來的老房子,年頭很多,不下五六十年,雖說只是普通的民房,房子卻蓋得很是規正,一明兩暗三間正房,截去一間,等於是一明一暗兩間屋,門在外屋,裡屋在側面,海漫的青磚鋪地,老房子沒有洋灰地面,都是在地上鋪磚,地磚不平鋪,而是豎起來碼齊對正,這麼鋪叫海漫,因為磚頭豎面窄,受力面積小,不容易踩壞,也不怕雨水浸泡,能用很多年,不過海漫鋪要比平鋪用的磚多,白四虎家這兩間房不大,但全部是真材實料,地面和四壁用清一色的“磨磚”,磨磚即是古磚,頭裡咱們說過,早年間天津衛磚窯多,而且多為官窯,燒出來的大磚用於造城,一九零零八國聯軍逼迫清政府拆除天津的城牆城樓,有不少人撿拆城拆下來的城磚,拿車推回家蓋房,在當稱時舊城磚為一寶,有句俗話——“爛磚頭壘牆牆不倒”,便是這麼來的,屋瓦大多使用青板瓦,正反相扣,再用青灰抹頂。

  據說白四虎家打祖上好幾代開棺材鋪,那時候有點錢,置下一座宅院,分為內外兩院,進門有影壁,外院橫長,內院豎窄,坐北朝南,正房只有三間,因為那時候還有朝廷,庶民房舍不過三間五架,不許用斗拱飾彩繪,封建社會有這麼個制度。

  正房兩邊是耳房,這樣的格局叫做“紗帽翅”,有升官發財的意思,傳到他這輩兒棺材鋪開不下去了,家裡僅留下兩間小平房,加起來約有二十平米,在北站前身的一條胡同里,其餘各間舊屋已是幾經拆改,胡同院子房屋的格局全變了,白四虎他們家裡屋是一間屋子半間炕,女屍放在炕上,用被子蓋住,端午節這天半夜,他一個人蹲在外屋叫苦,此時只聽炕上女屍又開口說道:“姓郭的死了嗎?”

  白四虎多年以來習慣了,在外頭一句話沒有,到家跟這女屍什麼話都說,當下嘆了口氣,說道:“別提了,我跟那姓郭的走到半路,正要一錛砸倒他,怎知那廝好不警覺,聽到我的腳步聲便轉過頭來看我,我……我一時膽怯,沒敢下手,卻讓他看見我了,唉,想來咱家這日子要過到頭了,不出三兩天,官衣兒定會找上門來拿我,我捨不得你跟孩子,我也不想蹲土窯吃黑棗。”

  女屍出聲說道:“我給你出個主意,你依我之言,保你平安無事,卻准讓那姓郭的死,你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要說白四虎家裡的女屍,死了有五六年,死屍用鹽裹住,幾年來一動不動地躺在炕上,此時突然開口說話,這不是見鬼了嗎?她又給白四虎出了什麼主意?這也是個扣子,咱們埋住這個話頭,留到下回分解。

  第十五章 灶王爺變臉

  一

  說足了白四虎那頭,再說郭師傅這頭,一九五四年端午節,陰曆五月初五,五毒齊出的日子,郭師傅在回家的路上,看到有個人手持刨錛,從後邊跟上來要砸他,轉頭又跑了,他趕緊回去告訴老梁。

  老梁不以為然,他說:“今年開展肅反運動,全城大搜捕,刨錛打劫的兇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這時候出來頂風作案?又專門對你下手?哪有這麼巧的事?沒準是認識你的人,跟你鬧著玩,你呀,別多想了,趕緊回家過節去。”

  郭師傅一看老梁不當回事兒,不好再多說了,但他心知肚明,半道遇見那個人很可能是刨錛打劫的兇犯,暗暗記住此人的形貌,準備留意尋訪,當天先奔家去了,到家已是夜裡,媳婦包了粽子給他留著,他一想丁卯光棍沒粽子吃,讓媳婦先睡,自己拎了幾個粽子,出門去找丁卯,倆人住的不遠,隔條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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