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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同里只剩下郭師傅和丁卯,當天晚上雲陰月黑,有點月光,但是非常朦朧,又是個像蒸籠一樣悶熱的天氣,郭師傅一看還有一堆紙盒沒糊完,他對丁卯說:“不早了,你先回去睡覺,我加點兒緊,把這幾個紙盒糊完了再進屋,等明天讓你嫂子去交了活兒,晚上咱改善改善……”

  哥兒倆正說著話,胡同里進來個騎著自行車的人,他們倆一打眼,認識這個人,是公安局的偵查科長老梁,四十來歲的山東人,車軸漢子一個,在戰爭年代是抗過槍打過仗的軍人。

  郭師傅和丁卯說:“梁大人,是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老梁說:“我今天晚上過來,是想找你們了解一些情況。”說著話,把自行車放在一旁,到胡同里坐下,說道:“老郭、丁卯,正好你們倆都在,我就有什麼說什麼了,你們在五河水警隊當差的年頭可不少了?”

  郭師傅說:“老梁同志,你可別把我們撈屍隊想像成舊社會衙門口裡當差的,只會盤剝老百姓,在海河上打撈浮屍無非是出苦力度日,根本沒什麼油水,也別看我們住在城裡,其實住的還不如你們鄉下寬敞,我們家住這地方叫三級跳坑,怎麼個三級?馬路比院子高,院子比屋裡地面兒高,不正好是三層大坑嗎?只要一下雨,那水就往屋裡灌,院子裡都成河了,我為什麼會游泳,全是在家練出來的,住這地方,不會水就得淹死,解放前下連下三天大雨,斗姥廟胡同里淹死過一百多人。”

  三

  丁卯道:“誰說不是呢,但凡家裡趁點兒什麼,能指著到河裡撈死人掙飯吃嗎?巡河隊的這份差事,真是破鞋跟兒——提不上的玩意兒,要說苦我可比我二哥苦多了,我們家只有半間小屋,連床棉被都置辦不起,寒凍臘月全家老小蓋一塊口罩睡覺,您說誰能有我們家條件困難?”

  老梁不信,常聽人說“京油子、衛嘴子,京油子講說,衛嘴子講斗,你有來言,他准有去語”,像郭得友和丁卯這號人,混在社會上不是一天兩天了,平日裡油嘴滑舌,跟他們說話是真有意思,可一不留神就讓他們耍弄了,所以沒敢接這話頭兒,他說:“你們倆想哪去了?我是覺得你們吃這碗飯的年頭多,熟悉各條河道的情況,所以有件事我要請你們幫忙。”

  郭師傅和丁卯這才明白老梁的意思,二人說道:“只要梁大人你信得過我們,今後有凡是用得著我們哥倆兒的地方,儘管言語一聲,到時候你就看我們夠不夠板,必定是光屁股坐板凳——板是板眼是眼。”

  老梁聽完很高興,點頭道:“有你們這句話就行。”接下來,老梁說了事情的原因,為什麼要找郭師傅幫忙,說出來有點嚇人,因為近段時間,海河裡有出現了淹死鬼。

  海河是天津城裡最大的一條河道,⑸㈨⑵沿河有大大小小不下十幾座橋,其中也有通火車的鐵道橋,抗美援朝戰爭時期,為了支援志願軍在前線打仗,後方是全國總動員,臨近鐵道橋有個做棉被和膠鞋的軍需廠,工廠里為了擴大生產,從鄉下招收了大批職工,不分晝夜加班加點連軸轉,韓戰進行到一九五三年七月,終於簽訂了停戰協議,廠里的任務一下子減輕了,生產線停掉好幾條,但有些職工仍住在臨時宿舍里待命,有兩個工人在河邊遇到浸死鬼的事,就發生在這個時候。

  那時廠里管得比較松,領導只叮囑不要到河裡游野泳,廠區後邊挨著海河,那段河道的河面開闊,河水也深,河底還有淤泥,下去游泳很容易出危險,可正好是三伏天,天氣悶熱無比,有倆年輕職工晚上熱得受不住了,趁著夜深人靜,溜出去準備下河洗個澡涼快涼快,出門這時間大概是夜裡十一點多,還不到十二點。

  這哥兒倆是一家來的親兄弟,鄉下名字,一個叫金喜一個叫銀喜,平時倒也安分守己,只在廠里老老實實地幹活兒,不招災不惹禍,那天晚上天氣憋悶,躺在床上透不過氣兒,後背起了痱子,一身接一身的出汗,那難受勁兒就別提了,翻來覆去睡不著,倆人不謀而合,都尋思這時候如果能到河中游兩圈得有多涼快?於是起身出了宿舍,翻牆來到河邊,舉目一看,一輪明月在天,雖然時值深夜,但是不用手電筒照明也沒問題。

  其實這天氣是憋著一場大雨,空中陰雲密布,那輪明月剛好從雲層中露出來,空氣里沒有一絲涼風,鐵道橋下的河邊長滿了荒糙,四周圍一片沉寂,偶爾傳來一兩聲蛙鳴,如今這地方全是樓房住滿了人,五十年代初期還是人煙稀少的曠地,河邊連路燈也沒有。

  金喜和銀喜仗著在老家時經常到河裡游泳,也算是水邊長大的人,自以為水性不錯,看這條河水流平緩,哪裡放在意下,也是讓鬼崔的,只想趕緊下河涼快,跑到那糙叢後面開始脫衣服,實際上大夏天的身上僅穿了條大褲衩子,上半截光著膀子,天黑游野泳,附近又沒人,不怕被誰撞見,索性脫得溜兒光再下水,畢竟廠里有規定,不讓工人們下河游泳,倆人偷著出來,自然不敢高聲,在糙叢後躡手躡腳剛脫掉衣服,金喜無意中一抬頭,瞧見河邊站著個全身濕漉漉的人。

  四

  哥兒倆有些意外,擔心是廠里巡夜看更的老頭,便躲在亂糙後面悄悄張望,不過巡夜的老頭平時只在廠區里轉悠,很少出來走動,深更半夜到河邊做什麼?要說不是巡夜的老頭,還有誰會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

  月光投下來,照到河邊那個人的身上,從頭到腳黑乎乎的看不清面目,輪廓像人,卻一動不動,這時金喜和銀喜哥兒倆覺得有點不對勁兒了,這倆人年輕膽大,也不怎麼相信鬧鬼的傳聞,甚至連想都沒往那方面去想,遠遠地看到有個人盯著河不動,認定對方是打算投河尋死,剛要出聲招呼,那個人無聲無息的邁開腿下到了水中,想不到河邊是個陡坡,一轉眼河水已經沒過了脖頸。

  倆人見情況緊急,趕忙跑過去救人,一前一後跳下河裡,金喜離近了才稍稍看清,河中那個人一張大白臉,吐著半尺多長的舌頭,這時起了一陣大風,霎時間烏雲涌動,遮蔽了月光,黃豆大的雨點潑撒下來,大雨瓢潑之際,什麼都看不見了,嚇得金喜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他慌忙摸回河岸,上來之後招呼兄弟,可是喊破了嗓子,也沒得到任何回應。

  金喜有種不祥的預感,顧不得還光著腚,冒雨跑回宿舍找人幫忙,宿舍里的工人們一看金喜這副樣子,光著屁股滿身是水,腳底下連鞋子也沒穿,氣喘吁吁臉色刷白的跑進屋裡,全讓他嚇了一跳,幸虧宿舍里沒有女工,大半夜的這是幹什麼去了,莫非外出偷jian被人發現逃回來了?一時間七嘴八舌問個不休,等到眾人聽明白原由,急忙披上雨衣抓起手電筒,一同出去在河邊找了一夜,不僅沒找到那個投河尋死的人,也沒發現下河救人的銀喜,結果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轉天早上雨停了,才有人在下游發現了一具赤身裸體的男屍,公安人員聞訊趕去,到河中撈起死屍,經辨認正是銀喜,死屍兩眼圓睜,到死也沒閉上眼,金喜捶胸頓足撫屍痛哭,最後跟公安人員說起昨晚的經過,人們不禁面面相覷,聽這情形,與浸死鬼找替身的傳聞一模一樣,鐵道橋下的河裡,真有浸死鬼嗎?一時間鬧得人人自危,謠言四起,說鬼的也有,說怪的也有。

  公安局檢驗了銀喜的屍體,確認屍身上有幾處瘀傷,好像是被人拽住了拖到水底嗆死的,誰能在河裡把一個會水的大小伙子溺死?首先這就不能定性為普通游野泳意外淹死,而是一件兇案,只要不是河裡有鬼,那就得抓住害死銀喜的兇犯,至於金喜雖然有嫌疑,可公安局那幫人也不是吃乾飯的,察言觀色核對供述可以推斷不是金喜下的黑手,那麼破案的任務就落在公安局那些偵查員身上了。

  公安人員辦案無非八個字“走訪詢問、蹲堵摸排”,當時公安部門的偵查員,大多是部隊的復轉軍人,接了這樁案子無不感到棘手,因為完全沒有線如同要抓一個淹死鬼,你上哪抓去?再說海河裡真有淹死鬼嗎?

  五

  偵查員們束手無策,想來想去沒辦法,不得不找水上公安幫忙,五十年代不稱五河水上警察隊,改稱水上公安,郭師傅所在的水上公安,實質上和一百多年前清朝的撈屍隊完全一樣,只不過解放後不管義莊了,本地人仍習慣稱他們為撈屍隊,僅僅負責在河裡打撈浮屍和兇器,從來不參與破案,岸上的事不歸他們管,但郭師傅在解放前就吃這碗飯,一般人沒有這麼豐富的經驗,這次只因要破海河裡鬧水鬼的案子,讓做夢也夢不到的邪行事兒找上他了。

  一九五三年八月,海河裡的水鬼還沒找到,鐵道橋附近又出人命了,那一年天津市內發生了幾件聳人聽聞的案子,頭一個是河底電台,二一個是人皮炸彈,咱得一個一個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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